[Kotone Wakabayashi] 10 / DAY 2


掛上電話我緩步走上二樓,轟隆隆的樂聲讓我有點不安,都這麼晚了,不會吵到鄰居嗎……?這個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夜梟的,但旋律倒從沒聽過,莫非是新曲?

樓梯陰影下有一包長長的東西豎立著,吸引了我的注意。這個布包大約一公尺多,質料像是錦緞,但可能是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,觸手有點粗糙。我好奇地解開上面的繩子,發現裡面包著兩把非常沈重的古劍!黑色的看起來像是課本上的東洋武士刀,白的則像是歐洲的長劍。

我仔細端詳著這件莫名出現在家裡的古董,用力捧起劍,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。樓上還是很吵,我小心地把劍放回去,包回原來的樣子,大概是客人的東西吧。不如直接上樓問問看……

音樂是從阿顯房間傳來的。我扁扁嘴,走到他房間前敲門。

「是我,琴音。我回來了。」這時音樂突然停了,門被打開,我看到阿顯笑著說:「唷!妳怎麼這麼晚回來?」

「你還敢說我,音樂不要開那麼大聲啦。俄普頓呢?」

他聳聳肩說:「會很大聲嗎?他在裡面。」

「……我覺得年紀大了體力就變得好差啊,關節也有點不行了,下雨天爬樓梯覺得好吃力……」我看到俄普頓坐在地上,很熱心地在講話。

「是嗎?我看您精神還很健旺呢。」

我推開門,地上堆了一堆阿顯的電玩和漫畫。眼前正是剛才在餐廳門口借傘給我的陌生人,他的打扮與之前相同,戴著一頂黑色毛線帽子。他坐在房間角落裡,看到我立刻就站了起來,點頭微笑。

「啊?你!您……是阿顯的朋友?」

「小姐妳回來啦?」

「琴音妳跑去哪裡啦!麥可等妳好久耶!」阿顯跟俄普頓都好像很愉快的樣子。這氣氛真是奇怪。

「我說過我去吃飯……」

「吃飯吃半天,松浦不是要值班嗎?」阿顯吐吐舌頭。

聽到松浦,「麥可」微微一怔。我打量著這個男人觀察他的反應,只覺得他似乎在評估著我們這些人的關係。

「麥可……先生?初次見面,您好。」畢竟是陌生人,我覺得有些不安。

「初次見面。」他還是站著,俄普頓見狀有點不好意思,也慌忙站起來。雖然這個東方人說著英文,聽起來卻不像是他的母語。

「呃,大家坐啊,不要都站著……」

「麥可」又微微欠身,坐回原來的坐墊上。

「今天謝謝你的傘。」

「不客氣。」他抬起頭微笑著。

「你們見過面?」阿顯問。

「在餐廳遇到的。你們又是怎麼認識的呢?」我謹慎地問道。

阿顯露出迷惑的表情,好像在思索什麼,他看看我,又看看「麥可」。麥可輕輕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,阿顯就沒有再說話。我皺了皺眉頭,覺得有些不妙。

「今天,非常冒昧來府上打擾,剛剛您在電話中說,和令弟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談,不知道在下是否避席一下?」

「琴音,妳要告訴我什麼事?」

「我想明天再說好了。」

「妳不要騙我,有什麼事可以現在講!」阿顯露出有點生氣的表情。麥可迅速地站起來,拉起俄普頓,對我苦笑了一下,便往門口走去。

「……你幹嘛那麼生氣?啊,不好意思,請給我們幾分鐘。」我對他們抱歉地點點頭,俄普頓一頭霧水的樣子,但也走到房間外頭去了。

「我又不是小孩子了。妳到底要找我談什麼,要就直接講嘛!」阿顯嘀咕著,踢開一堆漫畫,賭氣似地坐下。

「好啊我直接講,你明年要升學嗎?」

「啊?要啊……」

「那,你有想過要念那個學校嗎?」

他抓抓頭,露出傻呼呼的笑容說:「沒有!」

「既然不是小孩子了,就該計畫一下嘛。」

「哦,好啊。」他回答的倒是很乾脆,似乎沒考慮到考不考得上?

「有考慮過灣岸市之外的地方嗎?比如關島或是夏威夷,那裡大學應該比較好……」我思考著松浦說過的話,阿顯畢竟是凡人,還是讓他離開比較安全。

「為什麼我要跑到什麼關島夏威夷去啊?灣岸市大學那麼多……」

「因為、好大學,呃……」我支支吾吾地,也不知該用什麼理由說服他。

「我留在家裡照顧妳也可以啊!」

「……我會計畫自己的將來。你不要被我耽誤比較好吧。」我看著地上散亂的電動跟漫畫,這小子真的有在唸書嗎?

「我不懂妳的意思。」他好像有點生氣「喂,妳是我的姊姊耶,什麼耽誤不耽誤的!」

「我目前沒辦法繼續升學,如果你也不唸書的話,怎麼跟老爸交代?」

「拜託,關他什麼事啊!他除了花錢消災,還會……」

這時房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,麥可一邊鞠躬一邊閃身進來。「誠屬冒昧。」他坐回原來的位子,視線左右觀察我們,然後微微一笑,說:「令弟非常擔心您。」

阿顯哼了一聲,但是臉上卻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。

「我知道啊。」我低下頭,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問題需要他來講明。「所以阿顯,你該為自己打算,我有我的計畫。」

麥可微微皺起眉頭,像是在考慮什麼,又看看我,但是沒有講話。

「那妳的計畫是什麼?我去很遠的地方念大學?把妳一個人留在灣岸市嗎?」他突然跳起來大吼大叫:「我才不要!」

「我……」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,我怎麼可能跟他說明這些?

「麥可」苦笑著,站起身來把阿顯拉回原來的位子:「這不是對姊姊說話的態度。」他溫和地說道。

「謝謝你,麥可。阿顯,你之前遇到怪事不是嗎?搬去安全一點的地方不好嗎?」

阿顯沈默地不發一語。

「令弟遇到的怪事,在下剛剛聽說了。」

「啊。」這情況有點不對,我謹慎地、仔細觀察眼前這個人是否為血族,但只覺得他與正常人沒有兩樣。

「麥可說,以後最好不要靠近那個地方。」阿顯嘀咕著。

「麥可先生,您今天來是為了?」我小聲地詢問。

他看看我,又看看阿顯。沒有回答。

「反正我是不會把妳一個人丟在灣岸市的啦!」

「我不是一個人。阿顯,你去幫我倒杯水好不好?」我按著頭,不知道要怎麼說比較妥當。「……順便幫麥可也倒一杯。」

「在下不用了。」麥可插了一句話。

「妳頭在痛嗎?」阿顯露出不安的樣子。「哼,妳為什麼有事都找松浦商量……根本不把我當一回事!」

他提到松浦把我嚇了一跳。「你在說什麼?我只是希望你能到安全的地方專心唸書……」

「唸書有什麼了不起的?當個書呆子就比較好嗎?」

「你先冷靜下來,再好好想想自己說的話有沒有道理。」我壓抑著不滿的情緒,面露慍色。

「妳以前又沒有這樣動不動三句不離唸書唸書唸書的,今天才來跟我說教!好啊,我想去念醫學院,跟松浦一樣當醫生,可以了嗎?」話一出口,阿顯好像也有點後悔。

「你到底在想什麼!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,從來也沒有拿你跟誰比較不是嗎?」

我們竟然吵了起來。房間裡陷入難堪的沈默。

「麥可先生,抱歉。」我深吸一口氣,試圖讓自己冷靜些,這裡畢竟還有外人在。

「叫我麥可就可以了。」他笑著說,「請不要掛懷,我在電車環狀線上遇到令弟,他去買……單曲CD給您的樣子,剛剛冒昧先拆開來聽了,但是他原先是要買給您的。」他撿起地上的夜梟單曲,笑著遞給我,當他摸到我的手,突然停了一下,說:

「您的手很冰。」

「對不起,我身體不太好……」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,接過CD。「阿顯,謝謝。你的事我確實不該干涉。對不起。」

他好像還在生氣,表情有點僵硬。「我又沒有怪妳。」

「在下覺得,雖然由我插口有點不恰當,但是對於血緣相繫的肉親,有些事情恐怕還是真誠以告,是否會比較好?」麥可委婉地說道。

我思考著該如何解釋。

「阿顯,你真的希望我有煩惱都找你談嗎?很多事情,我跟你說也只是徒增你的困擾。」

「我不懂!琴音,妳到底有什麼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,你們兩個幹嘛都神神秘秘的?」

「如果我愛上某個人,這種煩惱也要找你談嗎?」

麥可又坐回原來的坐墊,眼神裡面有一種惡作劇的,很好玩的表情,和端方有禮的樣子一點也不相稱。

「啥!妳愛上誰了?」

「……我是說如果。」我突然有點後悔用了這種比喻。

「誰?到底是誰?」阿顯對這個話題似乎很感興趣,不斷追問。「什麼如果?妳整天躲在家裡,怎麼可能會去認識外面的痞子……」

「你……」我眼角餘光瞄到麥可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,靠在牆上,若無其事的樣子。「我沒有認識外面的痞子,我又不是你。」

「我是痞子嗎?還是我的朋友是痞子!?」

「你不要挑我語病!總之,有些事沒有那麼容易解決。等你比較冷靜一點,我會告訴你你應該知道的事。你現在這樣我實在不想講。」我有點被激怒,別過頭去不想理他。

阿顯脹紅著臉,慢慢恢復平靜,又跌坐回地上。「妳有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我,不要瞞著我……」他露出痛苦的表情。

「你真的想聽嗎?」阿顯點點頭,我忽然又想起小時候那個愛哭的弟弟,心裡百感交集。我回頭看看麥可,說:「麥可,你知道我的問題在哪裡,對吧?」

「是。」他正坐起來,似乎很驚訝我會這麼問,然後露出微妙的表情。

「阿顯很相信你,不如你幫我告訴他?」我撇見他對我眨了眨眼睛,像是在說:妳確定嗎?

「啊?麥可你怎麼可能會知道?」

「阿顯,如果你知道以後就得離開我,那你還想知道嗎?」我露出嚴肅的表情,盤算著要怎麼告訴他吸血鬼的事。

麥可偏過頭,好像覺得我剛剛講的那句話不太高明。

「為什麼我要離開你?!」

「因為我已經……」我皺眉思量,覺得應該避開"吸血鬼"這個字眼。「我已經死了。從演場會那天。」

「……我不懂?」阿顯一臉茫然困惑。

「若林,令姐和我都是吸血鬼。」麥可緩緩站起身,截斷我的話。阿顯驚跳了一下,瞪著他看。

「剛剛和你玩電玩很愉快,但是實際上吸血鬼不是這樣的。你的經歷也很有趣,我擔心的是,吸血鬼的暗影已經侵入你們的生活,有許多人想平靜過日子,天知道這是很難的。」

麥可微微一笑,我注意到他換了一個比較自然的語氣。「你在舊隧道附近遇到的,若林,我想那是吸血鬼沒錯,令姐也已轉化成吸血鬼,至於在下,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」

「你們、你們都是吸血鬼?」

「阿顯,麥可說的是真的。所以我不能在白天出門,也不能去上課。」

「是的。」他笑著說:「但是我不會一邊大吼大叫,一邊撲上來咬你。」

「你們看起來還是一樣啊?」阿顯茫然困惑地說:「所以,妳說演唱會的時候遇到吸血鬼,妳被他咬了嗎?」

「他救了我。」

「那時候你突然昏倒,我好害怕,我怕妳會死掉……」他的眼眶浮現淚水,我只能握住他的手。他手心出汗,很緊張的樣子,用求助的表情望向麥可。「可是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

「若林,你的姊姊沒有死,她只是換一個世界而已。這個世界平時躲藏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,但是它其實就是事物的反面,現實的鏡像。」

「阿顯,所以我們的生活方式已經不可能相同,我原本不想這麼早告訴你……」然而他似乎完全沒聽進去的樣子,我頓了頓,問道:「你還好嗎?」

「嗚嗚?我不知道妳會變成這樣,我不知道妳是……」他激動了一下,又慢慢恢復正常,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。

「可是我現在可以站在這裡跟你說話,難道當時死去會比較好嗎?我其實也不太清楚……」

「那,琴音,妳會變成蝙蝠嗎?」

「不會。」這個問題讓我跟麥可都笑了出來。

「那妳,也要吸血嗎?冰箱那些血袋……」

「嗯。」我小心翼翼地慎選詞句,以免讓他覺得不舒服。「不過我不會強迫別人。那樣有點……。其實,我以前狀況差的時候也需要輸血,現在的話,只是輸進去的地方不一樣……吧?」

接著阿顯又問了十個左右的問題,我一一回答,詞窮的地方麥可就代為說明,最後他才總算懂了。

「所以,我希望你暫時離開灣岸市,等情況好轉我們再見面?」

「我不要!為什麼我要離開?」

「咦?剛剛不是跟你說過,我怕你被牽連,被其他吸血鬼攻擊,這樣的話……」

「其他吸血鬼會攻擊我?」

「若林,你冷靜下來,要是想留下來就給我像樣一點。」麥可微微一笑,說:「你要留下來是嗎?為什麼?」

「我、我要……保護琴音。我不想讓別人傷害她。」

「那很好,但是若林,我要說你要保護姊姊恐怕實力不足。」

「你說什麼?」阿顯又激動地跳起來。

「不如交給我,怎麼樣?」麥可爽朗地笑著,又欠身鞠躬。「在下願效微薄之力∼」

我張大嘴巴,狐疑地回頭看著麥可。「麥可,我很感激你幫我說話,但是保護……呃、我們非親非故……」

「是嗎?」他似乎在反問我們。

「哼!你只有打電動比我厲害而已啦。」阿顯一臉不服氣。「你、你會騎機車嗎?」

「機車?是樓上院子外面那台東西嗎?」麥可露出興味盎然的表情。

「哈哈!那台東西……你這個蒙古人,沒看過機車嗎?」

麥可不理會阿顯的嘲笑,轉頭看著我說:「妳似乎有什麼煩惱?」

這個問題讓我覺得有點為難,關於血族方面的事我確實有許多問題想問,但單獨談會比較好,阿顯已經知道太多了。我得想辦法支開老弟。

「阿顯。你倒底幫不幫我倒水?」

「吸血鬼也要喝水嗎?」

「不要。」麥可斷然說道。「我想和令姐單獨談談,怎麼樣?」

「你,你想幹嘛。」

「我想和令姐單獨談談,若林,你聽不懂?」

「好啦,阿顯你先去我房間休息,你明天還要上課,很晚了。」我推他出去,他才一臉不情願地走了。

我鬆了一口氣,把門鎖上。「好了,你究竟是誰?」對於眼前的人究竟是敵是友,我覺得非常迷惑。

他揚起眉毛,柔聲說道:「妳想知道的事情,我可以告訴妳……任何事情。」

「真的嗎?」

他微笑著點點頭。我考慮了一下,就用手撥開額前的瀏海,露出像是傷疤的,緊閉著的第三隻眼。「你知道我是……?」

麥可抬起頭仔細端詳,然後出奇不意地握住我的手,俯身單膝跪地,把我的手按在他的額頭上。

「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高貴的獨角獸。」他畢恭畢敬地說著,然後輕輕執起我的手吻了吻。

「呃……你是否認錯人了。」我忽然想起前天夢境,夢中有人做過同樣的動作,這讓我胸口湧起一陣不舒服的感覺。「我想,說實話比較好。根據松浦的說法,我並不是在預計之內產生的。而我也沒辦法……殺了他。所以現在狀況很混亂……」

他很專注諦聽,然後笑著說:「我不懂,為什麼你們要互相殺戮,兩個人一起不是很好嗎?」

「是啊!」這種正中下懷的答案讓我喜上心頭,但我又想起松浦的話,「不,可是他說,靈魂要那樣才會能超脫……」

「如果你們在一起內心喜樂平安的話,又何必去追求外在的救贖?」

「可是他看起來不太喜樂平安……」

「他願意跟妳在一起的話。」麥可謹慎地加了一句。

「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。他的狀況有點奇怪,有時會陷入某種……呃,瘋狂?為什麼會這樣呢?他以前從來不會……」我偏頭思考。

「我想我知道原因是什麼。妳想知道嗎?」

「當然!」我握緊了手。

麥可站起身說:「那麼請跟我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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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thor:Timeout / Gerbi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