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Kotone Wakabayashi] 11 / DAY 2


我跟著麥可下樓,阿顯坐在客廳裡,看到我們出來有點意外的樣子,問道:「你們談完了嗎?」

「還沒,正要開始。」麥可抱起那個布包往大門走去。

「你們要去哪裡?」他穿著拖鞋也跟過來。

「若林,你的姊姊需要我的樣子。」

這個回答又讓我覺得非常尷尬。「……是,是啊。阿顯,你先去睡,我馬上回來。」

麥可微微一笑,說:「對了,機車。請借我機車,若林。」

「我咧,你會騎嗎?我不要讓你載我老姐!」

「……我可以叫車。現在計程車真的很方便。阿顯,你先去休息,我會處理。麥可,我們究竟要去哪裡?」

麥可思考了一下,又說:「我還是想騎機車。」

「不會騎的話是很危險的。難道一定要騎車才能到?」

「哈哈,沒錯沒錯。」

「……是嗎?若林,我跟你打賭我會。」

「賭就賭,你一定會摔車,哈哈!」

「那要賭什麼?」

「賭……」阿顯眼神飄來飄去,「賭……你確定?」

「確定。」

「好,那你可以順利騎上去的話,我就讓琴音跟你去。」

「什麼?」我突然覺得事態演變得有點奇怪。

只見麥可睜大眼睛,半晌,慢慢露出一個笑容。「原來,對你來說,最寶貴的是姊姊啊。」

「……是機車啦!」

於是我們到了後院,阿顯牽出他的重型機車,掏出鑰匙拿給麥可。他根本沒有接過來就直接跨上去,阿顯哈哈大笑:「發動啦!白癡!」

「我順利騎上來了。」麥可愉快地笑著。

「什麼?你使詐!這哪叫騎機車!」阿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:「白癡啊你,我示範給你看!」他把麥可趕下來,自己發動車子,很帥地騎了一圈,都已經半夜了,實在有點吵。

「我懂了。」

「哼!這只是基本中的基本而已,還有更難的!」

「兩位,我看還是叫車……」

「看我的!」他們根本不理會我的抗議,只見阿顯表演了幾個很難的動作,在狹窄的住宅區,真是難為他了。過了不久,阿顯終於心滿意足地下車,說:「換你了,別忘了我們打的賭。」

麥可露出讚嘆的表情:「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。」

「阿顯……都這麼晚了,要是他小心不把車子弄壞?」

「那不然我也要跟。」

這下連我也火大了。「好,你們就去完成賭局好了。」

「遵命遵命。」麥可走向機車,熱心地觀察構造然後終於下定決心,模仿阿顯的動作,發動機車跨上去。但可能是他油門一下子催太緊,機車突然往前暴衝。只見機車直直地衝向後院的圍牆,在快要撞到的時候,麥可用力扭轉車頭,濺起一大片泥土,險險沒有撞上,但是車子一個重心不穩,他的腳撐了一下,機車又用高速往前衝。

我跟阿顯都被嚇得臉色蒼白。阿顯大喊:「你到底會不會啊!」

接著我們看到車子轉過巷道,差點撞上隔壁的院子牆角,麥可的身體狠狠撞過去。我們又是一震驚呼。

「好了好了不要玩了,我現在就叫車來!」我著急的拿出手機撥打,一面跑過去看看情況,阿顯也跟了過來。只見機車高速往前直奔,變成一個小小的影子,往路口衝出去了。

「這傢伙在玩命啊!啊啊,琴音,怎麼辦!?」

我們兩個站在巷口面面相覷。「真是的,年紀一大把了還……怪人。」

「他看到我打電動,也吵著要玩。怎麼辦,我覺得他騎機車好像不太會轉彎?」阿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。「剛剛時速破 110,我們用跑的也追不上,除非妳會變成蝙蝠……」

「就跟你說過我不會!」我扁扁嘴,踢了一下阿顯。「我先叫車。」

很快地遠處傳來吵雜的引擎聲,果然是麥可,從剛剛的反方向迅速接近中。

「嘩!我右邊的後照鏡呢?」

他騎到我們面前,抓起車頭,想要模仿剛剛阿顯的動作,突然車身傾斜,他連忙煞住,黑色帽子跌落在地上,被車輪壓過去。他瞬間有點震驚,但是機車煞住了,阿顯鬆了口氣。他抬頭看著我們,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。在路燈昏暗的光線中,我看到他頭髮散落,在他光潔的額頭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。他撿起帽子,拍了拍,又戴上。

「我的後照鏡呢?」阿顯非常不爽。「你這樣還叫順利嗎?」

「車子馬上就來了。」我勉強擠出一點笑容。

麥可沈默了半晌,然後微笑著說:「算我輸了一半。」

「這是你自己說的。那我也要跟去!」

這時剛好計程車也來了,麥可若無其事地扛起布包:「可以,說話算話,你願意的話就來吧。」

「真的嗎?!」只見阿顯歡欣鼓地迅速停好車。

我坐進車裡不解的看著麥可,他坐在司機隔壁,低聲交代了什麼,司機一開始很迷惑,然後點點頭。我們看到後照鏡上映出他的表情,看起來很疲倦,但是意識到我們的視線,就又露出爽朗的笑容來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計程車開出了住宅區,剛剛麥可帽子掉下來的時候,他額頭上的那道疤痕讓我覺得很在意,便問:「……麥可,你與我是一樣的嗎?」我指了指額頭。

「我想不是,高貴的獨角獸。」

「你們兩個又來了。」阿顯一副受不了的表情。

「……啊,慘了!」我突然想起跟深雪約在家裡,便趕緊打電話回去給俄普頓,請他幫深雪開門。

「麥可,你為什麼要幫我呢?」計程車開過濱海大道的旅館區,一路上幾乎沒什麼車潮。

「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。」

「那為什麼會有人想傷害我們呢?」我看著窗外。

「我不懂?」

「松浦那邊出了點事。好像有別的吸血鬼來。來者不善的樣子,我很擔心他……」一想到他可能遇險,我就變得非常焦慮。阿顯似乎想說什麼,但是麥可看了他一眼,他就沒講話。

「那,妳希望我怎麼做呢?」麥可柔聲說道。

「咦?我、我只想知道原因。我會自己去解決困境。對於這個狀況,你能給我建議嗎?」

在我說完話的一瞬間,他似乎對我有點改觀,不管他原來的印象是什麼。他說:「妳是一個善良而且高貴的人。請讓我幫助妳吧。」他轉過頭,俯身親吻我的手。

「呃,不用這樣。那麼,您的建議是?」

「建議?關於哪方面呢?」他回神過來。

「關於其他的吸血鬼,還有松浦……我該怎麼做呢?」

「萬事萬物都有因果,我們先探求原因的話,應該就會知道來龍去脈了。」麥可不以為意地說著。這時阿顯又想插嘴,他似乎有點狐疑。

我察覺到,便問他究竟想說什麼。

「松浦……也是吸血鬼嗎?」

「嗯。是他救了我。」

「他、他把妳……」

「阿顯,我知道你想說什麼,他也為此煩惱。有時候我會想,如果我當時就死掉,大家都會比較輕鬆。」我向後靠著座椅,嘆了口氣。

「請不要這麼說,妳跟整座城市一樣重要。」麥可說。

「哈哈……」我乾笑著,心想這個人大概頭腦有問題。

「你這傢伙,該不會想打我姐的主意吧?」

「這個嘛,我想她已經有意中人了,我怎麼敢?」

「對呴!琴音!誰?是誰?!」

「真囉唆,為什麼你一定得知道?」不知為何話題又轉回我最不想提的事,我皺起眉頭不耐地看著窗外說:「還沒到嗎?」

「該不會是那個夜梟主唱吧?妳還激動到昏倒!哼!那個痞子!」

「不是!麥可,你說的原因,是你要帶我們去的地方嗎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麥可,問你最後一個問題。如果你愛的人不愛你,是要繼續纏著直到他勉強接受,還是乾脆的離開呢?但是一想到別離,永恆這兩個字就變的好可怕。」

「請讓我想一想。」他露出思索的表情,但是似乎出神想到自己的事,或者是非常遙遠的事。「愛別離,怨憎會,有一派說法是,我們應該棄絕喜怒哀樂種種的情緒,才能達到內心的平靜,也就是說,消去所有愛戀和憎惡,就不會再被它們所束縛,但是我想這是非常困難的……」

「沒有了喜怒哀樂,還能算是人嗎?」我懷疑地問。

「是的,人性並不是在於行善積德,是在於活得像個人,我有時不覺得那是超脫,反而像是一種滅絕,一種逃走。」

「我懂你的意思了。」

「真的嗎?連我自己都不太明白呢。」

「我的意思是,我沒辦法放棄那些屬於人類的部分。但是相對的他們也會給我力量,幫助我度過漫長的歲月。當然,被幹掉的話,就不漫長了。」我們交談著,阿顯一臉想睡,他盹了一下又揉揉眼睛。

「是的,妳說得很對,那是我們的枷,也是我們的罪,帶給我們痛苦,但是如此我們才活著。」

「該守護的東西,我還是會盡力去保護他們的。」我看著阿顯,思忖著。麥可不發一語,露出溫和寧定的笑容。

「我也想保護松浦,可是……」我立刻想到他把我趕回家時的表情。

「我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解決,但是,成為能和他匹配的人吧?他會需要妳的。妳具備許多寶貴的美德。」

「你真的很奇怪。」我笑了出來,轉頭看看窗外的風景,已經快到灣岸港了。「你是日本人?真的叫麥可?」

「我是灣岸市人。也有人叫我米凱爾。還是叫我麥可吧。」

「米凱爾比較好聽。麥可聽起來……像小狗的名字。」

「是嗎?」他微笑著說:「很高興妳這麼想。」

我向後倒在椅背上,閉上眼睛,想到或許等一下就可以知道問題的原因與答案,心情非常輕鬆。「總之,謝謝你。米凱爾。」

「我沒做什麼值得感謝的事。」他轉過頭對阿顯說:「若林!wake up!我們到了!」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我們在港邊下車,旁邊停放著一排遊艇。海風呼呼吹來。

「唔,這裡是港口嘛。」阿顯打了個呵欠。

「是的,我們出海吧!」

「啊?你、你有船嗎?」阿顯問。

「不,重點是你會開船嗎?」我腦中浮現剛才的機車事故。

他毫不在意地點點頭,領著我們往前走。「我曾經從印度開來這裡。」麥可很熟練地跳上一艘遊艇的甲板,然後伸手拉我們上去。我看了一下他的手,還是一樣黑黑的。

「這個,該不會是別人的船吧?」

「我以前有很多船呢。」他解開繩索,扳動一些開關:「但是現在只剩這一艘。」他指揮阿顯幫他忙,阿顯精神一振,開始做事。

船往前開,眼前是黑夜的大海,海風吹拂,雨不知道何時已經停了,月亮照耀海面。

他微笑著說:「妳不會懷疑我有什麼歹意嗎?」

「如果有,你早就下手了吧。」

「也許我要等妳們很信任我的時候才做啊?」他又出現那種惡作劇似的表情。

我抬起頭,不解地看著他。「那就算了。但我們究竟要去哪裡呢?」我回頭看著阿顯,他很興奮地摸東摸西,跑來跑去,銀白色的月光突破雲層,照耀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,灣岸市點點星火,也逐漸變得遙遠,

「好久沒出門了。」

「有時候,以前,我常常會從馬提斯島出航……」

「獨自一個人嗎?」

「有時候是,有時候不是,那時候萬事萬物都非常美好,我也非常快樂。」

「那現在呢?」

船身在大海中擺動,風平浪靜。

「我像是作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來,發現我還在原來的枕頭上,只是什麼都變了樣,舞會已經散場,所有的裝飾都不見了,我的朋友也已經離開,這真的讓人非常感傷……」

「所以說,永恆是很可怕的。」我皺起眉頭。

「這不是永恆,我們只有永恆的一半,一份不完全的時光。」

「一半……只剩下黑夜嗎?」

「我覺得時光應該是包含短暫和虛幻的,它不能只是光陰被無限拉長,像是我們把蝴蝶做成標本,我們留住其形而失落其意,本質已經改變了。偏偏這是一種不能逆反的過程,我們可以再把標本變回一隻飛翔的蝴蝶嗎?」

「……不行。可是標本也有感覺,也會寂寞,這才是最麻煩的。」

「妳說話的樣子真像某個人哪。」

「誰啊?」我迷惑地看著麥可,只見他露出憂傷的微笑。接著我們又聊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題,直到我再度發難。

「麥可,對於阿顯,我該怎麼作對他比較好呢?他們都被我綁住了。阿顯或松浦,原本可以有更多選擇,更簡單的道路可走。」

「有時候乍看之下雖然沒有進路,但是多半只是來自我們的成見而已。」

「但願如此。」我嘆了口氣。

船身晃動,我一個重心不穩就要往前倒,「麥可」伸手過來,我以為他要拉我一把,但他卻猛然在我後腦重擊了一下,眼前一陣昏黑,夾著劇痛,我聽到阿顯大喊大叫的聲音,但是很快地就什麼也聽不清,聲音都消失了。

船的木板很冷,我勉力想要睜開眼睛,但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,最後在一團昏亂中,我看到了「麥可」微笑的臉。

上一篇


Author:Timeout / Gerbi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