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Kotone Wakabayashi] 1 / DAY 3


大海,海水,波浪,潮聲。生命之源,萬物之母。
方舟,方舟上的諾亞。鴿子啣來第一片橄欖葉。
陸地,七個水手發現灣岸市。
星光。城市的燈火。
動搖。海嘯,悲鳴,崩壞。地震。
地震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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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琴音!醒醒阿!琴音!」

我在驚恐中睜開眼睛,眼前是阿顯。原來是夢。我眨眨眼,四周非常昏暗,只有朦朧的月光從高處灑下。

「好痛……」從後頸傳來一陣刺痛,我伸手摸到皮膚上凝結的血液。

「妳不要緊吧?」

「嗯。你呢?」我試圖觀察他的狀態,但這裡實在太暗了,連彼此的表情都看不清楚。阿顯拉了我一把。

「我不要緊,」他的聲音裡透露著不安,「這是什麼鬼地方?」

「對了,米凱爾。是他把我們帶到這裡的。」

「哼!那個混蛋,他K了我一拳,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
我伸手摸摸他的臉,發現頭上有個包,不過並不礙事的樣子。

「妳睡著的時候,我四處摸了一下,我們好像是在一棟很舊的房子裡面。那個混蛋也睡著了。」

「睡著了?他在哪裡?」我有點緊張。眼前閃過一陣微弱的光亮,是阿顯手上帶著小手電筒的鑰匙圈。光線掃過房間,我們很快地看了看環境,這裡四面都是石板,還有一扇長方形的高窗。房間的天井很高,但一點裝飾也沒有。

阿顯指著門邊角落的一團黑影,一動也不動。

我躡手躡腳地的走到窗邊,那扇窗戶大約有兩米半高,長一米,寬度只有三十公分左右。我想跟阿顯疊起來的話應該可以搆的到,但是要擠過去是不可能的。

「琴音你要做什麼?」微弱的光線照了過來。

「看看外面是哪裡。你幫忙把我抬高……」

「我想出去,但是門好重,我推不動。」阿顯氣惱地說:「哼!要是妳會變成蝙蝠的話……」

「那我就自己飛走。」

「啊啊、我開玩笑的!」

「這地方到底多久沒人來過了?」地板都是塵埃,我們一走動就捲起一陣灰塵。

「我也不知道,衣服都弄髒了……」阿顯蹲低身子,讓我踩在他背上。他搖搖晃晃地撐住了。

往外探去,我聞到植物的芳香,建築物外面似乎爬滿了藤蔓,周圍有花有草,是一個同樣鋪著石板的四方形小中庭,裝飾有一些雕像,中央有著小池塘,泉水汩汩流出來,很美麗幽靜,只是植物肆無忌憚的生長,快要淹沒了一切。池水映照著月光,今天天氣很好。四周非常安靜,只有阿顯的呼吸聲。

「好了。我要下來了。」

「琴音妳該減肥了啦!」阿顯揉揉背。

「……哼,難道讓你踩我上去?」我順手幫他拍拍背上的灰塵。

「我會把妳踩死啦,妳看到什麼?」

「外面是個小花園,到處爬滿藤蔓,應該很久沒人來了。」

阿顯癟癟嘴。「房間的門,我們一起推說不定推得動?」

「說不定是用拉的。」我笑了出來。

「妳睡死的時候,我都試過了啦!」

「噓,」我比了個手勢,躡手躡腳地走近門邊:「別把他吵醒了。」

「他也會醒過來嗎?」

「當然。」

「我本來想踢他兩腳,但是……」

「等我們確定可以離開你再踢吧。」

突然噹地一聲,阿顯大叫:「嗚!痛……我踢到啥了?」他彎腰檢起一把帶鞘的長劍。看起來有點眼熟,是我在家裡看到的那把白色的西洋長劍。他唰地把劍拔出鞘,一片銀光照眼而來。「嘩!」

阿顯把劍鞘丟在地上,又是噹一聲,他用兩手握著說:「好帥啊!」接著又是一陣亂揮,「這把劍很帥耶!為什麼是銀色的?」

「不要玩了,危險啊。那是米凱爾的東西。」我擔心地看著門邊的黑影,還好依舊沒有動靜。

「那個混蛋竟然敢K妳的頭,我去砍他!」

「別鬧了,我們先想辦法離開這裡,來開門。」我一把拉住他,卻突然想到,還有一把黑色的呢?「阿顯,他的劍有兩把,你去把另一把找出來。找到以後先藏在角落。」

「有兩把?妳怎麼知道?」

「我在家裡樓梯下看過。我先去看看門是不是有鎖。」

「……我居然沒注意到。」阿顯拖著劍,微弱的光線在房裡四處亂照,我們看到在門邊立著一個長方形的布包,繩子被解開了。

「是這個嗎?裡面還有一把,為什麼?」

「應該是。不過你先不要拔劍出鞘喔。」我推推眼前的門,摸起來像是冰冷的石頭,一動也不動。順著門沿摸,門縫周圍也沒有鎖或拴。這時阿顯也暫時放下對於劍的興趣,盡責地用小手電筒幫我照來照去。

「好像是一塊石頭堵在這裡似的,真奇怪!」

「該不會他搬的動吧?」我警覺地再看一眼米凱爾,他依舊沒有動靜。

「那怎麼辦?」

「我們先把刀先拿走。」

「我們一人拿一把。好重啊!為什麼劍重成這樣?」

「阿顯,手電筒借我一下。」阿顯拿給我鑰匙圈,這好像是他的機車和家裡鑰匙。我照了一下黑影,看到米凱爾頭髮披散,垂落在額前,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一樣。他衣服撕裂了好幾個地方,上面沾了不少血跡。他的手也是,我讓光線往下移,他左腳膝蓋以下一片焦黑,燒焦衣服的布片還掛在上面。

阿顯也嚇了一跳:「好慘,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

我小心的走過去,慢慢靠近他。

「琴音妳要做什麼!要是他突然醒過來怎麼辦?」阿顯緊張地拉住我的衣角。

「這……我們先把他綁起來?」我四下張望著有沒有可以捆綁的東西。「我先看看他到底怎麼了。你把布包上的繩子給我。」

「要是他掙脫怎麼辦,這只是絲線做的繩子,最好要有鐵鍊啦!」

「反正他現在不能動,別擔心……你把布拿給我。」我靠近米凱爾,想看看他腳受傷的程度,阿顯很緊張地喘了口氣,似乎怕他會突然像電動裡的怪物一樣撲過來。他移動手腕,讓銀劍的劍鋒斜斜抵著米凱爾的喉嚨,一片銀光抖動。

「我怕他會……」

「他都受傷了,先不用這樣吧?」

我手上那條絲線做的繩子,雖然是好幾股紐成的,但是對拿得動這兩把劍的人來說,好像一點束縛力都沒有。

我突然想起他額上的疤痕,不知為何覺得十分在意,於是先靠近觀察他的臉。我輕輕撥開他的黑髮,傷痕還在,像是舊傷般緊閉著。我伸手碰觸那個傷痕,集中精神檢視他的身體狀況。他身上有多處燒傷,槍傷與衝撞傷,血量與受傷程度中等,血液中似乎並沒有疾病……當我正思考著這些資訊與他受傷的原因時,卻看到傷痕底下,一雙明亮的眼睛注視著我。他醒了,面無表情。

「哇!」阿顯嚇了一大跳,劍鋒抖動。

我故做鎮定地收回手,問:「你還好嗎?」

「放下劍,若林,你會弄傷自己。」

「我為什麼要聽你的,你根本不安好心眼!」

「阿顯,你先把武器拿到一邊。」我認真的看著米凱爾,指著他的腳:「需要我幫你嗎?」

阿顯轉頭猶豫地說:「他竟然敢打妳,要是等一下他突然……」

「我看他現在也走不動了。我們等一下可以聽他解釋,你會給我們一個解釋的,對吧。」我深吸一口氣準備治療他,額頭上的眼睛睜開。

阿顯見狀又嚇了一大跳,劍鋒劃過麥可的喉嚨,轉瞬間我慌了手腳,阿顯也是。米凱爾呆呆地看著我們,血液順著劍刃流下。

「我要專心,先把劍移開!」我皺起眉頭。

匡噹一聲,劍掉到地上,阿顯臉色蒼白地退了一步。我竭力抵擋湧上來的飢渴,專注在他的傷口上,讓肌理癒合,讓皮膚重新生長,不知道為什麼,心裡有種溫暖而寧定的感覺,像是這件事情是我的天職一樣。我握著他的腳踝,手掌順著焦爛的傷口緩緩移動,血液流失,好像靈魂一部分的能源也跟著去了,不知道過了多久,他的腳又復原如初。我向後退開一些,有點介意地用手摸摸額頭,把第三隻眼蓋好。

「琴音妳是三隻眼!」阿顯感動地大喊。「好像漫畫。」

「就跟你說先把劍收好,為什麼都不聽我的……好了,米凱爾,你可以說話嗎?」

米凱爾用一種莫測高深的表情,一言不發,像是不能理解我這麼做的理由。當我看著他的臉,目光不由自主地轉移到他脖子上流血的創口,血……一時之間我有點昏亂,但勉強克制住了。

米凱爾慢慢起身,抄起地上的銀劍,舉重若輕地找到劍鞘,還劍入鞘。我盯著他的動作,卻又看到他的背後一片血污,我搖搖頭,壓抑再度襲來的飢餓。「你還不打算解釋嗎?」

「解釋什麼?」他的語音平板,一點情緒都沒有。轉瞬間他身上的傷口都癒合了。

「現在的狀況?還有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

「放我們出去!」阿顯把裝著黑劍的布袋抱得緊緊的。

我退到阿顯身邊,找個角落先坐下。「……阿顯,抱歉,我覺得有點不舒服。」

「啊?琴音妳不要緊吧?」

米凱爾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,好像看穿了我要的是什麼。

「米凱爾,你答應過我的事呢?」我閉上眼睛,不想再看到任何與血液有關的東西,雖然我知道這只是自欺欺人。

「……我答應妳的事,我做不到。」

「所以你是在騙我。」

「我沒欺騙你,只是我沒辦法靠近那裡。」他柔聲說。

「好。沒關係。」我沮喪地低下頭,讓身體靠著牆壁。「那你先讓阿顯回家。然後請你把導致松浦發狂的原因告訴我。你所謂的地點,到底在哪裡?」

「不要!我不會讓妳一個人留在這裡!」阿顯大喊。

「阿顯,你先……」我抬起頭,懇求地看著他。要這樣理路分明的說話好難,現在滿腦子都是血的色澤,血的氣味,血潤喉的濃度……

「我沒有辦法讓他回去。」

「阿顯,我想拜託你一件事。」

「什麼?」

「我需要血。請你……給我一些。不然我會失控。」我艱難地說。

「琴音,妳這是、妳這是什麼意思?妳,你要吸我的血?!」他驚恐萬分的表情讓我充滿罪惡感,立刻舊後悔對他提出這種要求,我把頭埋在膝蓋間,不想再睜開眼睛。

「那沒關係,我還可以再忍耐一下。」我深吸一口氣,忽然,有一方手掌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髮,停在額頭正中,然後輕輕地抬起我的下顎。睜開眼睛,我看到阿顯呆立在不遠處,一臉不可置信。

「請暫時不要接近我。」我瞇起眼睛沉聲說。

米凱爾蹲坐在我面前,柔聲道:「妳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嗎?」

「不知道。」我雙眼無神地看著他,覺得非常疲倦。「……你只是要嘲笑我的話,請不要過來。」他染血的頭髮,和衣服上的血腥味,讓我一陣悸動,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。

「我為什麼要嘲笑高貴的妳呢?」

「高貴……為什麼不讓我們回去?」我別過頭,不敢看滿身是血的米凱爾。

「船壞了,垮了一半,妳不知道我多勉強把妳們兩個弄過來。」

「為什麼打暈我們?」

「我不想表演和整群海岸防衛隊打架哪……只是我不知道妳那麼脆弱,我很抱歉。」

我努力回想,卻發現自己在發抖。「所以現在是因為船壞了,所以沒辦法回去?」

他把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柔聲說:「對啊。」

「那麼,這裡是哪裡?」

「……我的聖地。」他的語氣有點奇妙。

「好吧。我想休息一下。你跟阿顯去修船,可以嗎?」我撥掉他的手,轉過身去。

「真的嗎?我們可能必須在這裡躲藏一陣子,我不得不殺掉很多人。」

「什麼!殺……誰?」

「看到我的人,看到妳們的人。他們也阻擋了我們的去路。」

「我要回去,我可以讓他們睡著,不需要用殺的。」頭痛欲裂,讓我好想大吼大叫,眼淚不由自主的滑落。「要多少時間才能離開這裡?」

「……是嗎?」他苦笑著,溫柔地伸手想抱起我,這個動作讓我覺得很難為情,立刻推開他。

「你不要靠近我,我說過,我現在的狀況怪怪的!」

「我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可以解決妳的困境,也不會讓妳弟弟傷心。」他小聲地說,手指輕觸了一下我的嘴唇。「妳意下如何呢?」

阿顯表情僵硬地望著我們,但好像沒注意到米凱爾的小動作。我瞇起眼睛,懷疑的看著他的手。「不行。我可以忍耐。」

「真的不要嗎?也許妳會感激我。」他真誠地,微笑著看著我。

「我會。所以才不要。」

「……妳要我們看著妳發狂嗎?」

「這裡,沒有動物什麼的嗎?」我低聲呢喃。

米凱爾突然愉快地笑了。他走到窗邊伸出手,嘴裡發出一陣尖銳的嘯聲,沒多久,一隻夜鶯宛轉啁啾地停在他的手掌上。

「送給妳。」他微笑著。

我小心的接過來說:「抱歉了,小朋友。」鳥撲著翅膀想飛走,轉瞬就變成一團死的羽毛。我只覺得意猶未盡,牠的血液淡而無味。看著小鳥的屍體,我不知該說什麼。阿顯一臉震驚。

「阿顯,我不願意告訴你實情,就是因為你一定會討厭這樣。」

「所以,妳、妳才要我……妳們,妳們兩個會把我吃掉,對不對!?」他激動地大喊,臉上又露出那種想哭的表情。

「忘了我剛剛說過的話。是我不好。」他的表情讓我覺得好悲傷。「我們趕快去把船修好,然後回家就沒事了?」我起身往門邊走去,又猶豫地看著那道推不開的石門。

「我不覺得船修得好。」米凱爾說。

「那我們永遠都沒辦法回去嗎?」我哭喪著臉掏出手機,機殼有點破掉,不過螢幕沒壞,但是根本收不到訊號。

「我想暫時在這裡幾天,好過殺出一條血路回去。」

「這樣松浦一定會很生氣……」我想到他說天亮前會打給我,但或許我再也見不到他了。「我答應他會待在家裡。現在連阿顯都被連累,慘了……」

「我會照顧自己。」阿顯壓低聲音說。

「妳會跟血親通信嗎?」

「什麼意思?」

「一個儀式。」米凱爾說:「並不難。」

「不會,那是什麼?教我?」

「也不是不行,但是妳必須先學會……某些東西。」

「先請教一個問題。現在外面很危險嗎?」

「恐怕,我殺了一些ghoul。」

「ghoul……」我想了想,「我懂了。是誰的ghoul呢?」

他微微一笑,一臉不想講的樣子。

「……我想知道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因為、因為知己知彼……」我眼神飄忽,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很爛。

他揚起眉毛,露出有點好笑的表情:「是嗎?」

「是、是啊,告訴我吧。」

他一付妳知道了又能做什麼的表情,掏出一個銀色的金屬製小徽章,那個圖案像是一個圓圈,中央是一個三道直線所組成的倒三角形。「有人戴著這個東西,這好像是最新流行。」他嘲弄地說著。

「……呃,我只是想知道敵人是誰。」

「妳不知道這是什麼嗎?」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。

我尷尬地笑了笑。

「這是血族的一支,Brujah的氏族圖騰,妳的sire什麼也沒教妳?」

「他……會露出你剛剛那種表情,像是再說,你知道了又能如何?所以我現在覺得,很有必要多知道一些。」

「但這是基本中的基本,他至少應該教導你……」他皺起眉頭。

「我說過,我不是在他預計中產生的,」我低垂視線,「或許他沒有時間吧。」

米凱爾露出深思的表情,沒有再多講什麼。

「那麼,關於你說無法接近的地方。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?」我提出這個問題等他回答。

「我有點累了,我們晚一點再說吧。」他臉上又出現那種熟悉的,疲倦的表情。

「好吧。」我失望地回到角落坐下。拿著手機茫然看著。現在已經是晚上六點了。「阿顯你餓不餓?要不要喝水?」

「我、我整天沒有吃東西,也想上廁所……」他露出難堪的表情。

我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悲傷,這些基本的生理需要都不再與我有關,但是弟弟卻不是這樣的,我有渴血的需求,弟弟也有他的。那,米凱爾要的,到底是什麼?

「這……米凱爾,這裡有出口嗎?我們想出去。我直直盯著米凱爾看,覺得他的疲倦像是來自某種精神上的要素,不是因為肉體上的緣故。

他慢慢地站起來,走到那扇我們推不動的的石牆邊,轟隆隆地推開了一道五十公分左右的縫,說:「不要走遠了。」然後又靠回原來的牆邊閉上眼睛,沒有說話。

清冷的夜風吹過來,夾雜著植物的芳香,讓人精神一振,我回頭看了看米凱爾,在陰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,不知道為什麼,我忽然覺得他看起來渺小、孤獨、無力又,可憐?只不過是一個傷痕累累又疲憊不堪的人……

他半張著眼睛,視線有點迷茫沒有焦點,然後又閉上了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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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thor:Timeout / Gerbi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