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Kotone Wakabayashi] 10 / DAY 5


風聲呼嘯,我蜷縮在樹下,仰望紅色的巨大星體,它似乎永遠也不會消失,一直高掛天邊。這時頭痛終於逐漸趨緩,我張開眼睛觀察四周。

從遠處的飛沙走石中,出現兩道移動的人影。若不是其中一人手裡提著像是燈一類的東西,也許我不會注意到。我瞇起眼睛想仔細看清楚,但隔得太遠,分辨不出那是火光還是電燈?只看出是兩個男人。

他們逐漸走近,那盞像是歷史劇才會出現的古老提燈,放出一朵明亮的淡黃光暈,提著燈的是一個約末五十歲的黑髮老人,另一個則是三十歲左右的青年。兩人都是黑髮,有種特殊的氣質,像是義大利血統的外國人。

我燃起一線希望,但還是感到不安,決定先安靜地注意他們的動向。他們兩人像是在談話,或是在爭論什麼……

「我反對。」我勉強聽到青年這麼說。

提著燈的老人露出奇怪的笑容,像是在說服他似的,兩個人又繼續說了幾句話。「你這個死腦筋,所以你才會在這個荒島混了三十年還是沒有成績。」他一臉嘲諷,似乎話中有話。「所以,證明我是對的。」

「你竟然把她捲進來,到底是什麼意思?」

「這不是正合你心意嗎?Lodavico,你也希望她在你身邊吧?」黑髮的老人挖苦似地說。

他們越來越近了,我覺得還是先躲起來,聽他們說些什麼,如果不是壞人的話,再拜託他們帶路,於是小心地閃到樹後。

那盞燈放出的光芒似乎吸引了一些浮動的小光點,不近看很難發現。他們往這棵樹走來,我已經可以清楚看到兩個人,青年穿著看起來很貴的高級衣服,柔軟的襯衫和筆直的長褲,但是腰間有一個小小的布袋,看起來和現代的衣服不太搭調。而那個老人穿著一黑衣,腰間也有布袋,雙手戴著深色手套。奇怪的是,他們兩人的腳踝上都綁著一段銀線。

青年默不作聲,像是在思考什麼,那個提燈的人精光四射地看著四周,灰色的眼睛有種奇異的、熱烈的神色。

「我不想跟著你到處亂逛。」

「這個地方可好玩得很,比現實世界有趣多了。」

聽到老人說比『現實世界』有趣……難道這不是作夢嗎?我越想越感到不安。

「所以?你是來觀光的嗎?」

「你的個性要是再不改,不會有什麼大成就。這裡你也探索過了?」

「……我沒辦法一次走太遠。」

「我想已經很接近了。」老人把那盞燈放在樹下,坐了下來。

我決定乾脆問個清楚,便從樹後面走出來:「請問……請問這裡是哪裡?看來我應該不是在作夢?」

青年驚愕地回過頭,老人點了點頭,像是他早就知道我在那裡。

「這裡是哪裡?」老人瞇細眼睛,他蒼白的臉讓人覺得老,但是頭髮卻是黑的。

「她不知道這裡是哪裡。」Lodavico低聲說。

「我好像迷路了。」

「是嗎?迷路了?」老人微笑了一下:「這裡是現實世界的倒影,所以又被叫做影界(Umbra)。」

「……那我該怎麼回去呢?」我感覺到青年在看我的腳踝,但他又很快地收回視線。「又為什麼我會到這裡?」

「年輕的小姐,妳看起來不像是死人,也不像是活人,妳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呢?」老人還是坐著,很輕鬆地說。

「我不知道,我原本以為在作夢……」

「是嗎?」他的語氣柔和,好像覺得有點遺憾:「那妳不知道的話,我們怎麼會知道呢?」

我覺得好失望,又不死心地追問:「那我該怎麼回去呢?」

「那要先問,妳是從哪裡來的啊?」老人像是理所當然地說。他似乎很有耐性,但是一旁站著的青年有點焦躁的神態。

我思考了一下,回答:「我原本在灣岸市的吃人樹那裡,可能是昏倒了。原本還有別人跟我在一起,可是現在都沒看到。」

「『吃人樹』?」青年脫口而出,老人看了他一眼,抬起一邊眉毛。

「對,就是那顆有名的楠樹,跟這顆有點像。」我指身旁的樹。

老人露出感興趣的表情:「原來是這樣。」

「到底是怎麼回事,你們又是誰阿?總不會是恰巧路過……」

「妳要別人自報姓名之前,應該要先告我們你的名字啊?」老人輕柔地說:「這才是禮貌。」

「我叫琴音。不過你剛剛說這裡不是現實世界,不知道名字在這裡還有沒有意義。」我心想,該不會現實世界還有另一個我吧?

「嗯,妳的名字叫做琴音啊。」他看了青年一眼,他搖搖頭,可能是沒聽過的意思。

「當然有意義啊,任何名字都是有意義的。」老人不疾不徐地說。

「你的意思是?可是這裡真的很奇怪。」我指著天空中奇怪的眼睛。

他也轉頭瞥了一眼,蠻不在乎似地。「我的意思是,琴音,」他模仿著我的發音,「我是自己到這裡來的,當然知道要怎麼回去,妳的話我就不知道了?」

我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樹。

「擔心也沒有用啊。」他說:「大概,你會永遠困在這裡了吧?」即使他語氣柔和客氣,這句話卻讓我起了戒心。

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,觀察他的神色,他眼裡滿是笑意,像是即使知道也不見得要告訴我。「這樣嗎,說的也是。擔心也沒用。」

「別在這裡浪費時間。」Lodavico說,好像判斷老人不太想幫忙,催他離開。

「我只是在想,任何存在都是有理由的,不是嗎?琴音。」

「不太瞭解你在說什麼,如果您還有急事就快去吧。」

「是嗎?可是把妳一個人留在這裡,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。」他這麼一說,Lodavico瞪了他一眼。「我們是來找東西的,妳來到這裡之後,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嗎?」

我面色凝重的看著他們。這兩人既不想幫我,又想套話,世上有這麼便宜的事?「先生,這裡所有的事都很奇怪。不如直說你們要找什麼吧,我看到的話就會告訴你們。」

「那真是感謝妳的幫忙,琴音。」老人一臉溫和的笑意,卻精光四射地打量著妳。

「我還沒幫呢……」我表情奇怪的看著他。

「我們在找一座城,看起來應該像是城堡的東西,或者應該有一座城門,妳有看見了嗎?」他仔細地說。

「……這次沒有。」

「唉啊唉啊,我就說任何存在都是有理由的。」他滿意地笑,瞄了青年一眼,對方不太情願地也坐了下來。「怎麼樣?妳進去了嗎?」

「沒有。不過,為什麼問?」我越來越懷疑他們的動機。

「妳不是答應要幫忙我們嗎?呵呵,承諾過的事怎麼可以反悔呢?」老人瞇細了眼睛,笑著說。

「我說,我有看到會告訴你們,而我這次沒有看到。請問我反悔什麼?」我有點不耐煩的轉過頭去。

「對啊,妳說的是:『我看到的話就會告訴你們』,快說快說,琴音,妳看到了什麼?」他熱切地加了一句。

我不悅地看著他們。在提到「城」之後他們突然變得慎重起來,尤其是老人,似乎不太想要離開了。「我覺得有點累,記不清楚了。」我故意停頓一下,嘆道:「或許出去以後會記得比較清楚吧?不過我就要永遠被困在這裡了,唉……」

Lodavico輕哼了一聲,老人微笑。

「我知道妳的意思了,這麼想回去的話也不是不能幫妳,不過這種花工夫的事情,總是要有一點代償的,不是嗎?」老人的語氣就像是熟練的商人或是什麼談判者一樣。

我靠著樹,不太有興趣地答話:「所以你的意思就是,得要有什麼代價、條件你才要幫我?」

「琴音,不管哪一個世界,有人會沒有緣故就白白幫助別人嗎?」老人哈哈大笑。

「當然有。我剛才告訴你城門的事了,也沒跟你講條件、討代價?」我嘲諷的笑。

他揚起眉毛:「那當然是有緣故的,妳一直躲在樹後面,就是在等我們過來對吧?」

「我連你們是誰都不知道。」

「告訴妳也沒有關係。」老人頓了一下,青年不太樂意地看著他。「這傢伙叫做Lodavico Giovanni。」他很爽快地告訴妳他人的名字,卻不提自己的。

「你呢?」

「我?我和他是親戚。」他笑著說。

「你剛剛說報名字是禮貌?」

「對啊,不然,妳帶我們去看到城門的地方,我們邊走邊說好了?」他狡猾地眨眨眼睛。

「不要跳過我的問題。」我有點厭煩於他的滑頭與沒誠意。「我或許很年輕,或許我迷路了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,但那不代表我是笨蛋。」

「我倒不覺得妳是笨蛋,只是妳太沒耐性了,跟這個Lodavico一樣,年輕人就是這一點不好。」他喃喃地說,似乎不阻止他的話,就會一直拐灣抹角地混下去。

「不,既然我永遠都要被困在這裡,那麼我有的是時間跟耐性。」我對他作個鬼臉。奇怪的是,他也瞪大眼睛,模仿我的表情,還吐出舌頭。Lodavico翻了個白眼,對他的鬼臉不與置評。

「真是的……琴音,妳在這裡待得越久,就會越來越衰弱,一直徘徊下去的話,連放在現實世界的身體也會吃不消。」他正色說。

「所以呢?既然這麼嚴重,你不覺得應該先讓我出去再談嗎?」

「可是我又不在灣岸市。」老人一臉哀怨:「雖然我也很想去。不如我們快點談一談,這樣對妳比較好?」他又露出熱切的表情。

「你可以叫這個人告訴你。」我指著Lodavico。「既然你們可以這樣自由進出這個鬼地方的話。畢竟他在灣岸市不是嗎?」

「也就是說,妳寧願告訴他不告訴我?」老人一臉深受打擊的表情。Lodavico本人倒是無動於衷,冷冷地看著他演戲。

我無奈的聳聳肩。

「反正,哼,現在我們誰也不在灣岸市。」老人又說:「這樣好了,琴音想要的是什麼?那個世界上大部分的東西,我應該都有辦法唷。」

我賞給他一個大白眼,都要永遠困在這裡的話,誰還會想要另一個世界的東西?我突然想整整這個死老頭。「不如把你腳上的那條跟燈給我好了?」

才一說完,就覺得Lodavico露出錯愕的表情,老人一臉怪笑:「真的嗎?給妳這個就告訴我?」

「既然你說可以要求"東西"?我也不知道,我只想回去而已。」

「我想也是。」他收起笑容:「所以,只要我們幫妳回去的話,就告訴我妳知道的事,妳的意思是這樣嗎?」

「是。」我乾脆地回答。

Lodavico露出深思的表情,像是在考慮這個條件是否有利,老人轉動著眼珠,就像兩個狡猾的商人。

「你想要的是『回去』,對吧?」老人慢慢地說。

「回到我原本在的位置,精確地說。」

「好,『回去本來的位置』?回去妳身體本來的位置?」老人說,難道還有不是身體的位置嗎?我錯愕地想。

「灣岸市的吃人樹……需要這麼精確的話,我在旁邊的一棟房子裡,或許還在地下室吧。」

「為什麼要去那裡?」他又問。

「我不是自願去的。」

「那,還是不要回去好了?留下來陪我們?」

「我很忙,還有別的事要處理。」我推辭掉這個毫無吸引力的邀約,老人似乎很想拉著我留在這邊似地。他看了我一眼,又看看Lodavico,對方嘆了一口氣,似乎同意了什麼。

「好吧,那琴音要的東西我們可以提供給妳,那我們要的東西呢?」老人轉過頭來。

「你們想知道城門裡的東西?」

「Giovanni想知道的是,妳所看到的東西,和知道的事。」他很仔細地說。「妳覺得這個條件怎麼樣?」

「喔,可以啊。」

「那契約成立了?」老人灰色的眼睛滿是笑意,似乎覺得他賺到了。

「跟城門有關的?總不會連我平常吃什麼你都想知道……」

「妳要告訴我我也會聽啊?」老人不以為意地說:「所以?」

「所以,我會告訴你,那個城門裡面有什麼,可以了吧?」

「……Giovanni想知道的是,妳所看到的東西,和知道的事。」他重複了一次:「這是我的條件,妳的條件是『回去原本身體在地方』,就是這樣?」

「對。我可以要求保證嗎?比如你們的腳鍊……出去就還你們。」

「那就是契約成立了?只有這兩個條件來交換?」他又確定似地。「這東西妳拿去也沒有用,其實它是現實世界的投影,真的腳鍊綁在我威尼斯家裡的床上,我自己的腳上。」

「既然如此,燈給我吧?」

「這盞燈不太容易拿到的耶。」老人第一次露出惋惜的表情。

「出去就還你們。我也不是很想要。」

「妳要怎麼還我,唉、妳也不會用,拿去又有什麼用……」他喃喃自語,看了提燈一眼。

「只是保證而已,不然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會騙我,我又不認識你們,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。」

「難道我們會騙妳嗎?如果我們騙了妳,妳大概也回不去了,難道要把我的提燈踩壞嗎?」他一臉哀怨地說。

我聳聳肩。

「這個……」Lodavico似乎想說些什麼,他猶豫地看著那盞燈。「她應該帶不出去。」

「廢話。」老人說。

「所以?」

「我的燈就這樣沒了?」

「你其實……」他們交頭接耳了一下,似乎Lodavico覺得他不必把燈給我,反正帶不走,老人只是一直很惋惜。

「好吧,好吧,好吧。」老人一連說了三次,像是真的很不情願:「妳要的是,『回到原來的身體上』和『我的Relic』,這就是條件?」

「你的燈只是抵押品。有機會我會還你。」

Lodavico發出一陣哼聲。

「我還要等機會啊。」他一臉悲哀的表情,抬起頭看著我:「只是把東西交到不會用的人手上,對提燈,嗯,對妳也很不好。」

「不如你留個地址,我寄給你算了,真囉唆……」

「這不是普通的燈啊,妳以為這是……這是relic啊!」老人嘀咕著。

「妳看到的光芒,其實都是死人的靈魂。」Lodavico說:「這只是一個容器。」

「所以我還是可以把容器還給你們。但是內容物我就不知道了……」

「如果妳想要保證的話,可以想別的方式,死靈穿過空間的界限的時候,可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,當然,容器還是容器。」他又說明,似乎比老人有條理。

「你們真的很囉唆……既然這東西對你這麼重要。我在回去的前一刻丟還給你,好嗎?」

「竟然是用丟的。」老人一臉哀怨地摸了摸他的提燈。

「妳想要的保證,是不是只要看起來有價值的東西?」Lodavico說,好像覺得我因為看到他們身上有的東西就提出來。

「……我要的是你們在乎的東西。至於價值,我並不覺得這些東西值什麼錢。」

「哈啊!在乎的東西是嗎?琴音,我告訴你Lodavico在乎什麼!」老人精神一振,打斷了你們。

「它有死靈術上的價值。」Lodavico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。

「是,所以,我可以回去了嗎?」

「既然妳說,妳不是自願去的,那麼或許我們可以幫妳出去。這樣比較有價值,對嗎?」

他們不斷提出條件只讓我覺得更無法信任。「出去……去哪裡?我說過我還有事。」

「我只是猜測。」他思考了一下。

「怎麼作,你要來跟狼人廝殺嗎?」我微笑著說,原本想看他們訝異反悔的表情,但是並沒有出現。

「狼人?」老人的眼睛放出光芒:「那些毛球也沒什麼了不起的。」

「妳為什麼會被狼人?」Lodavico頓了頓:「雖然的確是很靠近以前狼人的聖地,但是灣岸市很久沒有狼人的蹤跡了。」

「我怎麼會知道為什麼,我已經夠倒楣了……」

「唉,打狼人很簡單的。」老人說。

「是啊是啊,我等著你來救我,」我乾笑兩聲。「不過先讓我回去再說吧。」

「那妳先告訴我,狼人為什麼回來了。」青年說,同時老人如釋重負:「那,琴音不要我的提燈了?」

「不要了。不過先給我拿。」

老人不太甘願地把燈提起來,摸了摸它:「打狼人還比較好。」

我接過來,提燈發出冰冷的寒意,讓人拿著不太舒服,難道老人就是因為這樣才要戴手套嗎?我嫌惡地的用手指捏著把手。

「狼人為什麼會跟妳在一起?」Lodavico又不死心地追問。

「毛球在想什麼,我們怎麼會明白。」老人說。

「我不知道,或許想探出什麼情報。」

「哦?他們想知道什麼?」Lodavico說。

「你這麼想知道的話,可以親自去問他們。」

Lodavico露出不悅的表情,老人擺了擺手。

「好。然後你要怎要作才能讓我回去?」

「妳要先告訴我啊,不然難道要等妳打電話給我嗎?反正妳被狼人抓住,大概也快……死了。」

「隨便你怎麼說。」我已經失去耐性。

「我自然有辦法讓妳回去,只是妳也要遵守自己答應的事呀,我一直都是很有誠意,不然還讓妳耽誤了我這麼久,真是。」老人又加一句。「我的提燈都給妳了,小心拿好,不要摔破了。」

「好吧,暫且相信你。」我認真地回想那個夢境,「首先,城門底下有東西,不是城裡。」

「然後呢?」他露出『就這樣?』的表情。

「下面有個棺材。」

「……棺材,然後呢?」

「那是你們要找的東西嗎?棺材裡面,當然裝著死人囉……」

「當然不是,我要棺材做什麼,嘖嘖。什麼樣的死人?」

「穿著白色的衣服……」我刻意沈默半晌,然後說:「你真的會讓我回去吧?」

他仰天嘆了一口氣,頓了頓腳:「妳耽誤了我這麼久,不就是為了這個嗎?」

「好吧。那個人有很長很長的頭髮,就像恐怖片裡那種,如果仔細看臉的話……」

「恐怖片?!」他錯愕地看了Lodavico一眼,對方搖搖頭,示意他聽下去。

「會發現……」我指指額頭。「這裡有個眼睛。」

這時他們兩人一起望向我的額頭,似乎第一次注意到。

「而且,她還長的跟我一模一樣。好了,我說完了。快讓我回去!」我舉起燈,看著他們。

「她好像是Salubri。」青年說。

「我本來覺得不太可能,全世界沒幾個,這個竟然也是一個。」老人搔搔頭惋惜地說,不知道是在可惜什麼。

「有一個叫做松浦徹的在灣岸市。」

「哼,松浦徹。」老人不知道為什麼哼了一聲,又轉頭看著我:「琴音,妳講完了?」

「哼什麼哼?對。城裡就是這樣。」

「她好像認識松浦徹。」Lodavico說。

「唉、唉,那些Saulot的失敗品,沒什麼了不起的。」老人喃喃道:「妳還記得我的條件,對吧?琴音?我的條件不是『聽琴音說她看到了什麼』對不對,燈拿穩,把妳的手給我。」

「不要,你要幹嘛?契約上是說,只有關於城跟城門的事。」

老人伸出帶著手套的手:「我說,我要『知道』妳『看到』和『知道』的,剛剛講過的話,妳該不會忘記了吧?」

「但是只有關於城門。你還記得嗎?」

「對啊,當然,妳不要胡思亂想。」

「如果你看到了別的不該『知道』的,那又怎麼說?」

「……妳到底是在怕別人知道什麼?快點把手給我,妳答應過的。」

「我覺得藉由異能來『知道』我看過的東西並不公平,因為你一定會看到其他的,而我不一定知情。這樣吧。我想你們應該可以判斷我有沒有說謊?那麼換個方式,不要由我說,由你們問,我回答。」

「我覺得很公平啊,妳講話根本不會修辭,五十個字,妳只講了不到五十個字!真是,連細節都沒有描述,有講跟沒講一樣。」老人又開始碎碎念。

「我只講重點。或許你們想知道的不在我身上?太可惜了。」

「我才不想受害於妳的口齒笨拙,琴音,把手給我。」

「不要。這根剛才談的不一樣。」

「明明一樣,我們的契約沒有規定要用『問答方式』。」

「但是也沒有規定我要講多少,用什麼修辭?我確實說了我『看到』和『知道』的事。」

「沒有說多少就是全部的意思啊!」

「我說了全部啊。」

「妳看到的東西,妳的言語只能表達其中一部份而已,要我說多少次妳才會懂。」

「那是你的理解不夠好。」

「哼,我研究了那麼久,妳憑什麼……」老人不滿地說。

「不如你提出問題,我可以回答?你質疑我講的話,卻提不出證據說我說謊。」

「你不應該把燈先給她。」Lodavico插了一句。

老人想要爭論,Lodavico打斷了他,對我說:「他本來就是想要讀取妳的記憶,因為妳再怎麼描述,也沒辦法說得很清楚,這一點,難道妳的Auspex知識,不夠用來管理自己的記憶嗎?」

「你在說什麼?可是你們不能保證讀取到哪一段,我不喜歡這樣。」

「妳知道什麼是Auspex嗎?」他皺起眉頭。

「啊、我就說了那是Salout的失敗品,沒什麼了不起。」老人說。

「記憶其實是重層的東西,如果我們要在妳的記憶之海中打撈碎片,對我們來說也是很累的事。」

「所以你們應該相信我的話,覺得哪裡不清楚,可以提出來?」

「但是,妳的『話』只是描述,因為錯過細節,真的也可能變成假的。妳說有棺材,大小?顏色?形狀?有無記號?妳等於都沒說,不是嗎?」

「請問你們作夢都會記得這麼清楚?即使讀取我的記憶,恐怕……」

「妳怎麼知道自己記得多清楚?」他還想說下去,老人打斷了他。

「作夢,作夢夢到的?妳剛剛為什麼不說!這個小笨蛋,我就說妳的話說了等於沒說。」

「……所以我本來以為這裡也是惡夢一場,更何況你沒問,你有訂在契約裡說不可以是夢到的嗎?」

Lodavico沈默下來,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。

老人頓了頓腳:「我早就提醒過妳!」又不死心地追問。「妳是夢到的?不是到這裡來看到的?」

「如果我可以自由進出這裡,又何必請你們告訴我回去的方法?」

「我們怎麼知道妳跳進來Umbra會被弄到什麼地方?夢到自己躺在棺材裡,然後呢?就這樣!只有這樣!」

「你在急什麼呢?」我不解的看著他。

兩人對這個問題都露出奇異的神色,Lodavico說:「我們當然也不能在這裡待很久。或是一直待著。」

「唉,白忙一場,你找不到捲軸,我找不到原本。」老人哀怨地說。

「是你不應該把燈先給她。」Lodavico又說了一次,不知道是什麼意思?

「哼,花時間慢慢找總是有的。」

「好吧,快讓我回去吧。」我將燈舉高,提醒他們別忘了抵押品。

「妳反悔。」老人收回戴著手套的手,嘆了一口氣:「是妳反悔在先。」

「我沒有好嗎?我一切據實以告,你自己不能理解竟然怪罪於我的修辭,才真的是莫名其妙。」

「現在的年輕人就是這樣,沒有耐性,覺得對自己不利就馬上反悔。」老人指責似地說,看了Lodavico一眼,對方露出不太願意的表情。「妳既然反悔了,講的話也不清不楚,那可以把燈還我了。」

「當初我們不是這樣說的。我說了城裡的東西,你也聽了。聽不懂那是你的問題。現在就讓我回去。」

「我怎麼會不懂。」似乎一說到他不懂、不知道他就很想反駁:「我當知道妳為什麼會做這種夢,哼,只是我想知道妳夢見了什麼,說我不懂,妳連Umbra都不知道,Salout做出這種不良品,連教育都不會……」

「你就是不懂,不然你研究了那麼久為什麼還找不到?我隨便作夢就夢到……」

「那當然不是隨便,是因為……」

Lodavico清清喉嚨看了他一眼,打斷他。

「因為什麼,因為我不用研究就懂得比你多。」我看見老人生氣竟然覺得有種報復的快感,「快點,不要說話不算話。」

老人怪笑一聲,看著妳:「妳『懂』得那是什麼意思?我不相信。」

「我覺得妳還是乖乖聽他的。」Lodavico說到一半,老人似乎在盤算著什麼,這時候風越來越大。

「我真是受夠你們了……」我提著燈轉身想走,覺得這些人根本不值得信賴。「我自己找回去的路,你們也慢慢找城門吧,誰也不欠誰。」

「小Salubri,傲慢的、無知的、輕易許諾的小Salubri。」老人提高了聲音,灰色的眼睛放出精光,我第一次覺得他非常可怕,剛剛的表現像是一場戲。「妳以為我拿不回自己的Relic嗎?」他冷笑著,Lodavico想阻止他,但被他望了一眼就退卻了。

風聲呼嘯而過,我拿著冰冷的提燈,有點站立不穩,老人還是瞪著我,像是要我把東西還他。我想都不想就往他們來的反方向拼命跑。但當我試圖用燈照路時,它忽然熄了。

風更大了,從哪裡吹來的?我不顧一切地往前,他們說自己也不能在這裡待很久,我心想如果跑得夠遠、夠久,或許能擺脫他們。

但他們很快就追了上來,我緊張地回頭張望,發現樹下多了一個人。

是米凱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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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thor:Timeout / Gerbi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