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Kotone Wakabayashi] 8 / DAY 5 「必須讓他接受洗禮,穢氣很重。」銀狼看著瑞特的背影說。 「本質不壞,但可能從小的環境不太好,你懂我意思?身上一堆舊傷……等萊特回來再說吧,還得想辦法送他回去。」 「等等,你們沒有權決定自己是不是狼人?」我不瞭解,難道不是跟吸血鬼一樣經由某種程序,由人類轉化而成的嗎? 「有權決定的話,我不應該出生。」銀狼說。 「你為什麼會這麼想?」 「我生下來就是殘缺的。」當他這麼說的時候,我注意到他臉上有著巨大的傷痕,像是跟了他很久似的。雖然他很直接地回答我的問題,黑狼卻露出不太舒服的表情。 「或許狼人對殘缺的標準跟我們不同。你們看起來都相當健康?」 「我是 Metis,」銀狼說了這個詞,平穩地。「父母都是Garou 。我父因為違背律法而死,我母因為生我而死,我則終生必須背負著蓋雅的憤怒。」 「我覺得,Daybreak,你不需要告訴她這個。」黑狼不知道為何露出痛苦的表情。「這麼說好了,癲癇症、漢森病、血友病,這些都是生下來就有的,要生這些病也不是妳在老媽肚子裡選的,對吧?」 我點點頭。 「如果這個世界上,有兩個人非常相愛,他們在一起也很快樂,自然而然的生了一個孩子,妳不會覺得這有什麼錯,對吧?但是,這樣生下來的孩子必定會畸形,母親在懷胎的時候必定會死,這必定是不被妳屬於的社會所接受的事,覺得怎樣?」 「生命又不只是統計數字……何謂"必然"畸形、"必然"死亡?你剛才不也說大家都會死的嗎?如果我是那個母親,既然相愛的話,並不會後悔生下孩子……」 「妳又知道那是什麼滋味了?」黑狼還想辯下去,銀狼制止他。他微笑著指著自己的臉說:「是的,我已經準備好要死。這是母親生我時留下的,也許她很後悔,但是我已經生下了,也殺死了她。我沒有能力改變這件事。」 「……抱歉。」 「我習慣了,從小經常有人提醒我。人皆有死,我希望自己死得值得,於此足矣。」 我有點同情的看著那個疤,卻又體認到我們畢竟是處於敵對狀態,立刻正色說:「那麼,希望你們也能用同理心對待別人。」 「妳的意思是?」 「叫我們放人啦。」黑狼不耐地說。 這時瑞特回來了。他似乎跑了很遠,滿頭大汗地拎了一袋拔了毛的全雞上車:「我找不到活的,附近只有宰過或是冷凍的。」 接過死雞、吞下那些變冷的雞血竟然讓我覺得鬆了口氣。他們說吸血不是一種行為,而是本質。老實說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在失血過多的情況下,我們很難維持理智。 「謝謝。那個錢……」我掏出錢包,不太想欠狼人錢。 「算了啦∼」瑞特很快地搖搖手。 這時車子慢慢開近靠近『吃人樹』的空屋,瑞特似乎也有點印象,他探頭出去張望著:「那棵怪樹……楠樹?這裡大家都叫它吃人樹。」 「對啊。有不少鬼故事。」我遙望樹幹上被他們塗佈血液的地方。 「Caern。不過看來已經廢棄一陣子了。」Daybreak說。 「Caern? 」瑞特不知道是懂還是不懂。「你吃剩的東西……給我好了。總覺得丟車上好像不太對。」他不以為意地接過我吃剩的殘渣,說是要拿去埋起來。 「總之要教你的事情很多,自己學著點,小鬼。」黑狼找了個僻靜地方停下車,和銀狼看著瑞特的動作,一邊在商量著他的教育問題,什麼洗禮儀式、傳授律法(litany)之類的。 我跟著他們往房子走去。心理暗暗祈禱阿顯不要真的追過來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從遠處看屋裡的燈光是暗著的,四周很安靜,為什麼有人在卻不開燈呢?我觀察面朝外的窗戶是否被打開,卻沒看到任何異狀。 「所以,除非把這小鬼帶出城去找衛族部落……」 「Quicksilver。」銀狼沈聲打斷了他,他們兩人同時停下腳步,瑞特則快步追上來。 「瑞吉特,你能行動嗎?」銀狼的眼睛微微發光:「帶著琴音殿後。」 「她出事了。」黑狼罵了一聲髒話,莫名地焦躁起來:「妳不要進來,在車上坐著。」才說完,兩人一前一後飛快地竄進了屋子。 「不行,我、裡面也有我的同伴,喂!」那兩人根本沒聽到。「我要過去,瑞特你自己回車上,出事的話你就快跑吧。」 「妳去了也是礙手礙腳。」他很自然地說,似乎不認為我有什麼威脅性。 「灣岸市觀光大飯店。深雪在那裡。」我丟下這句話就往房子跑去。 「啥?妳說啥?等等我!」 我匆忙跑進幽暗的大廳,啪地一聲點亮手電筒,背後卻被誰給拉住。 瑞特說:「什麼大飯店?」 「觀光飯店,最大最豪華的那間。你不要跟來,想見深雪的話就去把車子開走……」我注意周遭,往原本拘禁松浦的牢房前進,忽然瑞特沈默下來,抽動鼻子,擋在我前面。 「他們叫妳回車上去。」瑞特的聲音提高了一點:「還有,我的事不用妳管。」 「那你又幹嘛管我?」我推開他走進房間,裡面卻是空的,門也開著只見有道細細的血跡一路往地下室迆邐而去。瑞特露出倔強的表情,還是搶在前頭下了樓梯。突然他肩膀的肌肉繃緊,停住腳步。 空氣中有股血腥味。我突然想到,在一樓大廳沒看到米凱爾的長劍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「請妳的朋友們先離開如何?」克莉斯汀微弱的聲音冰冷堅定。 「……以為這樣我們就會屈服嗎?corpse。」棕花狼輕蔑地看著她。 「我反對你們這麼做。」米凱爾說。 「不!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逃出去不是嗎?」克莉斯汀的聲音平靜,然而她的狀況很糟,不知是哪來的力氣。「必要的時候先犧牲我。」 我焦急的搜尋聲音的來源。他們似乎集中在地下室,從那裡也時而傳來群狼不悅的吼聲。 「什麼跟什麼啊!」瑞特不知所措地罵了一聲,手卻在黑暗中找著了開關,他想都不想地按了下去,啪啪兩聲,樓梯和下頭的房間頓時亮起來。 和傍晚時一樣,米凱爾還是被鎖在牆上,克莉斯汀坐了起來,背靠著牆,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事。地上血跡斑斑,而松浦拿著銀劍,沈默地抵著棕花狼的脖子,拉出一道長長的傷痕,她的肩膀上還有一道未癒的創傷。我觀察著松浦的神情,試圖弄清楚狀況。他似乎沒看到我,那張熟悉的臉像張白紙,手穩穩地握著劍,讓人覺得冷酷。 「我們在第一時間就可以解決你們。」黑狼的聲音有種冷冷的憤怒。 「當然,但是頭落地也不用半秒鐘。」克莉斯汀不帶任何感情地說著,她很明顯沒辦法逃,為什麼要這麼做? 「松浦、克莉斯汀,夠了!放下武器。」米凱爾咬牙切齒地說。 「不、在這裡只有等死,你為何不要弄掉手上那個?」 「Quicksilver。」在門邊的銀狼沈著地說,話中似乎有許多含意;對他們而言唯一的威脅只有松浦手上那把劍,只要攻擊他情勢就解決了,然而他們真的不在乎同伴的生命嗎? 「等一下,不要這樣……」我忍不住出聲想阻止這一觸即發的情勢。 「琴音?」松浦揚起聲音。這瞬間兩道有如電光火石般的人影不約而同地衝向他,他險險地退了一步,長劍顫動。「後退!」 我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,站在地下室中間說:「我們只是想離開,讓我們走,誰都不會受傷……」 松浦一瞬間露出猶豫的表情,被劍抵著的棕花狼對他露出獠牙,黑狼和銀狼咆哮著。喀答一聲,米凱爾扯斷牆上已經鬆動的水管,站了起來。「夠了,松浦,放下我的武器,你的childe已經回來了。」他朝我看了一眼,似乎是希望我不要亂動。 「趁現在快走!你一個人的話應該可以脫身,不是嗎?」克莉斯汀焦急地說。 「你們到底在幹嘛?」這時瑞特也跑了下來。 我小心地繞過狼群,把克莉斯汀扶起來:「我們可以一起走。妳再忍耐一下……」 「不、這群野獸不會善罷干休,妳幹嘛回來?」她掙扎了一下,傷勢好像還是很重。 「Quicksilver、Daybreak……請讓我們離開,任何人因此受傷都不值得,你們還有任務要完成不是嗎?這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!」我們慢慢往樓梯移動。 然而他似乎沒聽到我說的話,蓄勢待發地盯著松浦的手:「瑞吉特,我剛剛交代你什麼?!」 「琴音!快跑!」松浦衝著我大叫,就在此時——銀狼身體一側,腳往他的下盤勾了過去,棕花狼彎下身子,肘擊他的後腰。 我半拖半抱著克莉斯汀,卻在門邊看到黑狼冰冷憤怒的臉。「讓我們過去……」我鼓起勇氣說。 「讓妳們過去?」他似乎在壓抑著什麼,背後傳來打鬥聲。 「對。你們真的不在乎同伴的生命?快讓我們過去。」我輕輕放下克莉斯汀,她眼光恨恨地看著那些人打鬥,米凱爾的臉因為怒氣而繃緊,松浦沒有閃過銀狼的攻擊,腳上絆了一下,手裡的長劍一個不穩在棕花狼身上又劃了一道傷口,她痛得疵牙裂嘴,那一下肘擊卻也偏了。我判斷這個情勢似乎不能幫上松浦,靠近只會成為累贅,於是決定先帶重傷的克莉斯汀走。 黑狼冷冷回望,一手把克莉斯汀往旁邊一帶,另一手直接扣住了我。「誰比較不在乎?那邊的!手上傢伙扔掉,不然我一次殺一個。」 此時我想都不想就往黑狼的手腕咬了下去,他反射性的閃開,趁機我跌跌撞撞地拖著克莉斯汀爬上了樓梯,就在快到一樓的時候,上面擋著一個人正要下來,是阿顯。 「阿顯快跑!扶著她!」連他都出現了,這下不跑也不行。我讓阿顯幫忙扶克莉斯汀。外頭遠遠可以看到機車大燈的黃色光線,這讓我燃起一線希望,「你載她,快回松浦家!快,不然我們都會死!」 提到松浦家的時候他呆了一下,像是在思考什麼,但立刻回過神來幫我扶著克莉斯汀一起往外走。 克莉斯汀掙扎著想要回頭,看到阿顯時問道:「這是誰?」 「我弟弟。」 「他?妳弟弟?」 「沒時間介紹了,快走!」 「停步。」後面傳來的是銀狼的聲音。 「琴音,」阿顯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:「那個人手上……」 不祥的預感讓我們都停了下來。我深吸一口氣,轉過頭去。有樣東西被拋在地上,人的手腕,還緊緊的握著銀劍。 瞬間我覺得眼前一黑。「我不會走,但請讓我弟弟離開吧。」 「我們輸了。」克莉斯汀嘆了口氣:「妳一個人跑原本來得及的。」 「不,我原本就沒有打算走。」我茫然看著地上的斷手,不禁流下眼淚,把它撿起來抱在胸前。 「關上門,下來。」銀狼面無表情地說。 「那就讓我過去,閃開。」我怒視著他,淚水卻模糊了視線,總覺得自己好像死了一半。 阿顯跟在後面,扶著克莉斯汀下階梯,她的眼神卻好像看到什麼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,一副不太敢相信的表情。我用手背擦掉眼淚,細看阿顯,也沒發現什麼異樣之處。 我們僵硬地走下階梯,空氣中的血腥味濃厚到令人暈眩,恍惚中我又聽熟悉的呼喚聲。我飛奔他身邊,抬起頭,淚水再度掉了下來,徹的臉宛若半透明的白色石像,他用剩下的左手抱著我說:「妳應該……先走……」 「對不起。」我咬破手腕放到他唇邊,他遲疑了一下,露出痛苦的表情,但還是接受了我的血液。他額頭上的眼睛半張著,像是一道傷痕。不知道為何血液流失讓人有種浮游感,似曾相識的戰慄。我閉上眼睛抱著他,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往前倒。 「琴音……鬆手!」是米凱爾的聲音,感覺好遙遠,而我也完全不想聽。朦朧中額頭上的眼睛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似的……這時,有人把我推開。 徹推開我,滿臉驚恐與歉意,像是深怕自己會把我吸食殆盡。額上的眼睛也閉上了。「神哪,對不起……妳也很危險,不要勉強了。」 「我、我很好。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……」我悲傷地看著懷裡的斷腕。 他咬牙忍著痛楚,按著右腕的傷口:「好像晚了一點……時機……可能沒辦法了,讓它慢慢復原吧,我沒事。」他露出溫柔而滿是歉意的苦澀笑臉,剛剛那一切像是錯覺一樣。 「不要!」我感到慌亂,心裡只有一個念頭,必須幫他把手腕接好,必須把一切修補完整,不管要什麼代價……我握著那寸被斲傷的手腕,將自己的手按在兩者之間,他掙扎了一下,但我堅決地搖了搖頭,於是他也把自己的左手按在創口上。 那是一道強烈的光線、暖意和熱流,我似乎可以看到肌理、骨片的紋路與血管又一吋吋復原成形,是的,這就是我想要的。他的手好暖和,傷口就像是生命本身的溫暖,我想要握住他發熱的手,卻覺得自己越來越冷,像是跌入了冰水裡。 我覺得渴,卻又不想破壞這種『作正確的事』的美好感覺,而極力壓抑渴血衝動。突然間,身體變得很輕,意識像是自己飛了出去。 眼前的景物泛白,最後,一切的連結都消失了。只剩一片黑暗。 Author:Timeout / Gerbil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