卡爾•蓋亞（Carr Gaia）

「唷！這不是瘋子芳婷（Fantine）的那個小私生子嗎？」

一個陌生的聲音遠遠響起，同時我也聽見了鞋跟上的金屬片喀喀喀撞擊著地面的聲音。很少人會穿這種鞋，除了他，工頭的兒子科克。

「我聽說你逃到森林裡，整天跟那些野人鬼混啊！」

「謝謝你，科克。」我真誠的說，我不常與人交談，所以不太確定到底該怎麼說比較好。但「真心才是唯一的語言」，養父是這麼告訴我的，而動物們也證實了這一點，所以我想……這樣說應該還可以吧……應該啦……但是，看科克古怪的表情與圍觀者的嘻笑，好像又不是這樣。人真是奇怪。

「如果不是你的話，我絕不會試著離開礦坑，也不會像現在這麼好。」

科克用我無法了解的表情低聲咒罵了幾句，似乎覺得無趣而轉身離開了。我繼續提著死去的老班奈特，等著買主上門。遠方，一個小女孩使勁的推著礦車前進，我知道那礦車有多重，大約600公斤，幾乎要把你的肋骨與脊椎一併壓斷——很多人就這麼離開了這個世界，像我的妹妹愛莉絲（Alice）。

她活著的時候我並不是很喜歡她，她會搶我的食物。媽媽總說：「噢！卡爾（Carr），看在神的份上，你就讓給她吧。」但我的肚子餓得發酸啊。

愛莉絲（Alice）死了以後我反而常常想起她的臉，扭曲、僵硬，黑色的血跡覆蓋著發青的皮膚，她用一種奇異的姿勢蜷曲著，在我夢裡不斷旋轉，轉得我發昏。

「卡爾（Carr）！別看！」惡夢總結束於媽媽將我的眼睛緊緊蓋住，抱著我回到小屋。

我不記得媽媽有沒有流淚，可能沒有吧，她總是很堅強。我不知道我跟愛莉的父親是誰，但媽媽有時會用一種奇異的眼神望著我的臉，可能是懷念、也可能是憎恨。爸爸可能對她不太好，我想，但媽媽還是很疼我。

有一次，忘了什麼原因，我被工頭懲罰，這很常見。壞孩子多半都被拉耳朵，但那天，他用一根大木棒狠狠的打我，打到我吐血。

媽媽撲了過來，搶過棒子，往他頭上打，打出一兩個黑眼圈，一直到旁邊的人把她拖開。從那次以後，他們就叫她瘋子芳婷。

在狼群攻擊小鹿的時候，母鹿會悲鳴著跑開，但她不會，她總是竭盡一切來保護我們，掙扎著求生。在礦坑崩塌後，據說，她拿著鐵鍬拼命的想挖出一條路來，到死也不肯放開，最後他們只好把她和那把鐵鍬一起埋了。工頭查理很生氣，因為浪費了一把好鐵鍬。

那時，我剛滿十歲，愛莉絲（Alice）和媽媽先後離開我。我不知道他們說的天堂是什麼樣子，但他們說那是個好地方，叫我別傷心。我不難過，因為天堂一定是個沒有礦坑的地方。

她們死了，我仍活著，繼續在礦坑裡工作。騎士團對鐵礦的需求量越來越高，工頭強迫我們延長工時──當然不加薪。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見陽光，我知道我會跟其他人一樣，在黑暗中腐爛、死去，因為這就是神給我們的命運，我們只能接受。

一直到那一天。

工頭的兒子科克失蹤了，他跑到森林裡去玩，沒有回來。工頭瘋了似的把大家趕出礦坑，叫我們舉著火把到森林中找他，但我和其他人走散了。

火把熄了，我有點害怕這陌生的環境。我不是怕黑，五歲起就在礦坑中工作的我，早習慣了黑暗，藉著微弱的月光，我看得到四週的環境。但這裡太冷、太安靜，夜晚的樹木好像張牙舞爪的怪物，看起來陰森恐怖。

我在森林中失去了方向。我知道沒有人會來找我，我將如廢棄的礦坑一樣被他們遺忘。肚子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。可惡！應該先跟工頭要工錢的，我連晚餐都還沒吃！我走了好久好久，又冷又餓又累的睡著了。也不知道睡了多久，睜開眼，看到滿天的小光點。啊！這就是星星嗎？

以前一下工就累得幾乎暈倒，回家倒頭就睡，隔天又得趕在日出前上工，從來不知道夜間的天空這麼漂亮。我想更靠近它，手腳並用的爬上了一旁的大樹，眼睛眨也不敢眨，怕它們轉眼就不見了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天色漸漸朦朧，星星消失了，東方的天空發白，一個火紅的大圓球慢慢升起。原來太陽是這個樣子的啊！從樹上往下望，森林好綠好綠，我沒看過那麼美麗的顏色。這裡沒有礦坑中從不停息的敲打聲，微風撲面的感覺跟礦道中的悶熱潮濕截然不同，這裡…… 就是天堂嗎？

不，不是，因為我的肚子又叫了起來。我爬下了樹，在灌木叢中拔了幾個果子來吃──噁！

白天的樹林中有好多動物，聽說獵人可以捕捉牠們為食，他們真是太厲害了！唉，不管是兔子還是知更鳥，我都抓不到。走著走著，我突然發現林中的空地上有顆紅色的大果子。咦？那該不會是媽媽說過的蘋果吧？

果子散發出誘人的香味，我又驚又喜的跑向它──這裡真的是天堂！

砰！

我頭昏眼花的爬了起來，剛剛發生了什麼事？我趴在一個大洞裡頭，手上緊緊握著我的蘋果，啊？不管了！先吃再說。

好香好甜的蘋果，吃起來跟乾硬的黑麵包完全不一樣，雖然核的味道有點澀。

這時，頭上傳來一個聲音。

「我瞧瞧是哪隻笨野豬……啥？」

一個滿臉鬍渣的大叔錯愕的望著我。

「什麼？小地精？不會吧？」

「地精？」

「是啊……不知道煮熟了會不會好吃點……」

大叔將我拉出陷坑，把我帶回他的小屋。他沒有把我煮熟吃掉，他烤了一塊肉給我吃。

那時我差點以為「地精的肉」是僅次於蘋果的人間美味。

「小子，聽說你是這一帶最好的遊俠？」

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。我望著他的眼睛，他不悅的轉開了頭。從他的衣著看來，他不是本地人。

「要買嗎？」我舉起手中的老班奈特。

「別管那個了，」他湊了過來，臉上堆著笑，卻還是一樣不敢直視我的眼睛，「我有一樁好買賣，幹不幹？」

我搖頭。老爹說過，一個好獵人可以從對方眼中看到靈魂。他不敢讓我看他的眼睛，我不信任他。

「小子，別拒絕得這麼快，你會後悔的，你不知道這是一筆多好的買賣。我給你一百枚金幣，不，一百五，」他口沫橫飛的說著，似乎以為我會動心，「我要這片森林裡所有的狼皮，毫髮無傷。」

「他們告訴我，冷溪鎮有不少獵人，但我只信任你。我知道你是羅賓．蓋亞的養子，我跟他是老朋友了……」

「老爹沒有這種朋友。」我斬釘截鐵的說完，轉身就走。

無論獵人或遊俠，我們都是森林的守護者。我們愛惜森林中的一切，一如老爹屋旁那顆蘋果樹，不管是老兔子班奈特、初生的小鹿或獵鹿的狼群，我們尊重所有的生命。

為了生存而獵捕動物是生命無奈而神聖的一環，但我們絕不允許為了貪婪而濫殺的行為，這是老爹告訴我的。他不只傳授給我獵人的技巧與遊俠的本事，也讓我了解了這世界上最重要的道理。

我不相信那些互相殘殺迫害的神祇，我只相信森林。

他要是再打狼群的主意，我會讓他好看。

Author：Sky