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Kotone Wakabayashi] 11 / DAY 5


老人嘖嘖地發出怪聲,做了個討厭的表情。

米凱爾站在樹底下安靜地看著我們。就像是影子一樣,身影有點淡薄。我注意到他的腳踝上也綁著一條銀線,但式樣跟老人的不同。

「哼,沒用的棄教者。」老人喃喃罵了一聲,放棄抓我往樹下走了過去。Lodavico似乎並不認識他,但也跟了上去。

「米凱爾……快跑!他們是壞人!」

然而他搖了搖頭,示意我過去。我猶豫地拿著燈慢慢走回去,他還是一臉倦容,老人見狀似乎在盤算些什麼。

「看到妳一直沒醒過來,我就猜想大概是這樣。」

「可是,為什麼這些人也會在這裡?」

「Giovanni,還是在繼續徒勞無功的事嗎?你看起來又蒼老了不少?」米凱爾轉頭看著那個老人。

「哼,你自己又如何,在Medici家舞會縮在牆角的小鬼,最後還不是棄了教?」老人瞪著他:「怎麼樣,當吸血鬼好玩嗎?」

米凱爾似乎不太想回答這問題。「我是來帶她回去的,你們想找什麼,是你們自己的事。」

「是嗎?」老人轉動著眼珠:「你打不過我們兩個人,小廢物在也是一樣。」

「琴音,妳手上是什麼?」他不理會老人,轉頭看我。

我把燈舉高說:「他們說是relic,很重要的樣子。本來是抵押品,不過我履行契約後他們卻反悔了,所以我想應該可以拿走吧?」

「哼,大不了一起破壞掉你們兩人的意識,你現在大概也沒有什麼意志力,我們可是有備而來。」

這句話讓我心裡覺得不妙,的確,米凱爾真的很疲倦的樣子。

「最好是不要拿,是他們故意把東西給妳的嗎?」他還是用平常的聲調說話,似乎覺得即使低聲說話他們也會聽到。

「不是,我要他們給我的。」

「那給我吧?」米凱爾從我手裡接過提燈,做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,他把燈還給了那個老人。

這個提燈到了老人手裡,立刻繼續發亮起來。「哼,還算有點禮貌。」老人喃喃說:「不過,我可沒說要讓妳們走。」

「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,你所追尋的東西,也不一定是你想要的。」

「哼,我沒找到,我怎麼會知道?」

「因為我就是一個例子。」米凱爾疲倦地嘆了口氣。

「捲軸上明明就是生死的奧秘,Lodavico找不到捲軸,原本應該在這裡,沒有實物。那麼原本也是一樣的,難道我的理論有錯嗎?」老人不甘心地說。

「當然沒有錯。」米凱爾像是在想著遙遠的事,無奈地說:「理論上……」

「哦?」老人又露出奇異的表情:「那實際上?」

我困惑地看著米凱爾,他們似乎在講著過去的事。米凱爾對我招招手,示意我過去他身邊。「他們沒有給妳其他的東西了?」

我搖頭。他把手放到我肩膀上,說:「等回去之後……」

這時老人打斷他:「誰說我要讓你們回去?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事?」

「實際上,失敗了。」米凱爾疲倦的臉上充滿痛苦,他搖了搖頭:「失敗了……」

老人沒有說什麼,灰色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,過了很久才說:「那是你們無能。」

「不,是人不能當神。」米凱爾說,臉上的痛苦又加深了一層,讓我想起『吃人樹』上的臉孔。

「米凱爾,你說當神是什麼意思?」

他似乎不太願意講,卻又像是有什麼讓他下定了決心,於是他說:「有吸血鬼,想要變回人。」

Lodavico似乎想起了什麼,說:「那個失蹤的Prince,我的確從來沒有看過他醒過。」

老人揚起眉毛:「哦,所以,Asa那個不知死活的小鬼拿自己當實驗品。」老人罵道:「會成才有鬼,他自己就已經瘋了一半!」

「每個 Vampire本來都是人,而這個詛咒卻是神所賦予的。」米凱爾勉強說,不太願意談這個問題。

「所以,那是不可能的了?」我不瞭解這件事為何會讓他如此痛苦。

「怎麼了,這個小Salubri也想知道了?」老人嘲諷地說。

米凱爾深深地嘆氣:「你想知道的不也是 Salubri的氏族奧秘嗎?」

老人因為他這句話而頓了一下:「反正,都是從鬼人那裡偷來的,以為是Salout自己想出來的咧。」

「你想知道 Salubri的秘密?既然你這麼瞧不起我們,就不要從我們這裡找阿?」我想起他先前說的『失敗品』。

「『我們』這裡?全世界七個Salubri,包括妳嗎?小琴音。」老人冷冷地說,他一開始就問我的名字,就是因為這樣?

「關你什麼事,你剛剛不是還想讀我的記憶?」

「他應該和松浦徹有關係,只是Salubri似乎不會這麼做。」Lodavico對老人說。

「米凱爾,你這樣沒關係嗎?剛才……」我想到狼人那邊的狀況並不明朗,他是怎麼來的?

「我回去再解釋……我沒想到Giovanni會這麼湊巧。」他的表情非常失望,好像因為這兩個人出現,讓他不能做什麼事似的。

「米凱爾,你剛剛說回去以後?」

「總之回去之後,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聽我的話做。」他認真地說。

「……松浦他們還好吧?」

他苦笑了一聲,像是早就知道我會這麼問:「他很好,也很擔心妳為什麼沒醒過來。」

「抱歉,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。」

「這完全都不是妳的錯。」他溫和地說:「只是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妳的意識會被拉到影界來。」

「我一直覺得跟這棵樹有關,因為,」我停頓了一下。「米凱爾,這棵樹,或是說房子外面的吃人樹好像是狼人重要的地點,我看到他們對牠獻祭,用動物的血……」

米凱爾滿臉倦容,他的影子又淡了點,老人悶哼了一聲,說:「不是說過這個半死不死的樹是那些死毛球的聖地嗎?這裡世界的障壁當然比較薄弱,牠們以為只要拜一拜,樹就會活起來了嗎?」

「可是我在樹上看到很多人頭,所有我認識的人,」我遲疑地說,「他們看起來都很痛苦的樣子,而你也在上面。」

米凱爾想了想,說:「也許是受到妳自己的意識影響?我不知道,這裡發生的事本來就很難用常理去理解。」

那兩人專注地聽著我們的對話,老傢伙又露出不太同意的表情。我想起剛才老人說他知道我作夢的原因。「算了,我們快點出去吧,你看起來狀況不太好。」我轉頭望向那兩人,說:「我們還不能回去嗎?東西都還你了。」

「哦,是嗎?如果你們真的在狼人窟,那大概也活不久了?」老人冷冷地說,轉動眼睛看著我們。

米凱爾嘆了口氣:「我們要告辭了。太晚回去的話,他們就會渡過月橋(Moon Bridge),我想即使是你,也不想在這裡遇到他們?」米凱爾的聲音越來越微弱:「至於死,那應該會成我我的解脫……」

「……那克莉斯汀怎麼辦?別勉強了,如果不行你就自己回去吧,讓他們讀記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。」我小聲地問他。然而他對我笑了笑,搖搖頭。

「沒用的傢伙,自己連意識都無法維持了,還勉強進入影界。」老人發出冷笑,抬高了他的提燈,我清楚看到米凱爾的眼神渙散,但是還是勉強看著我。

我瞪著老人,伸出手說:「讓我們走,至於你想知道的事,就拿去吧。我覺得很厭煩了,跟你討價還價……」

「哦,是嗎?突然就這麼聽話了?」

「快點,你不是很急嗎?」

「琴音,妳不一定要這麼做,只是,聽我說,回去之後,不管發生了什麼事……妳都要……」他勉強想把這句話說完,卻搖搖欲墜。

「我會的。你先回去吧。」

「真是感人,要是你拜託我,也許我可以讓你晚一點解脫。」老人突然這麼說,Lodavico懷疑地看著他。

米凱爾搖了搖頭,露出奇異的笑容。「我不怕死,只是怕死得一文不值。」

「那些死毛球也沒什麼了不起的。」老人毫不猶豫地抓住了我的手。

「我已經承諾了。」米凱爾微弱地說。

「哦,是嗎?你可以學學這個小鬼,這樣會活得又久、又快樂。」

「她還只是一個孩子而已,和你我都不同。」米凱爾說:「放開她的手。」

「米凱爾,這個老頭會讓我回去,他答應過的。所以你不要勉強了,快回去吧。」

「可惜你沒辦法阻止我。」老人露出一臉怪笑:「對啊,我們老傢伙都很重視承諾。」

「琴音,我來這裡是想要告訴妳,這是唯一的機會。」他竭力想要抬高音量,但是聲音卻漸漸地變淡。然後他的影子像是一抹煙塵,漸漸消失了。

我不忍再看下去,低頭閉上眼睛。

「他的意識中斷了?」Lodavico說。

「我就說他是沒用的傢伙,這下大概也只剩半條命了。」老人不知道為什麼,似乎在生氣。

「……你好了沒,連我小時候的作的壞事都看完了嗎?哼。」

「我還沒開始呢,妳急什麼。」

「如果狼人跟過來,我們會很危險。」Lodavico再次提醒老人。

「還用你廢話嗎?」老人連他也一起罵,轉頭看著我:「好了,不要胡思亂想,手給我,眼睛閉上,專心。」

我勉強照作,專心只想那個夢境。老人沈默地握著我的手,他的手掌枯瘦而冰冷,突然一股強大的意識貫穿過來,讓人覺得自己體內像是有異物似的,然而這樣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。

老人放開了手,睜大眼睛:「……Lazarus,原來是這樣。」

我收回手。「你剛剛說知道我作夢的原因,現在可以說了嗎?」

他的眼神停在虛空中,似乎努力在思考什麼。他轉過視線。「因為妳是Salubri。」

「喔。真是精闢的見解。」我有種受騙的感覺。「我可以回去了?」

「只是我想不通,為什麼要這麼試圖控制妳。」他灰色的眼睛像是在衡量我有什麼價值似地:「他每次都要妳選一個,是不是?」

「控制我?你是說人頭……嗎?」我臉色一沈。

「妳選了那個男人,松浦徹?是嗎?」他睜大眼睛。「所以妳會看見妳想看到的東西,他也知道的事,他提供給妳……所以,他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了。」

「這倒底是怎麼回事,你說的他是誰?Lazarus?他怎麼會知道我認識的人,我的家人,跟這一切都沒有關係……」

「那個被鬼人弄瘋的Lazarus哪有這種能耐,他的靈魂早就和final death一起消滅了。」

「那你說的"他"是誰?」

「我們最好趕快走。」Lodavico說。

「還有誰,當然是城池的主人。」他的黑衣在風中飄揚,像是巨大的鬼魅。「那是?妳說呢。」

「我真是不明白……」

「他們什麼都沒有教妳嗎?連那個棄教者也沒有?」

「我沒有時間……所有的事情都很混亂。」

「還是妳的無知也有它的用意?」他思索著:「這個小島在海底,或者說以前,應該有一座城池, Salubri的國、樂土、神的國,消失的第三座城,Enoch之後的。」他喃喃地說,語詞漸漸混亂,讓我追不上。

我迷惑地看著他,想記下點什麼卻徒勞無功,這讓我感到無力又挫敗。「我想回去了……」

「該死的棄教者,一心尋死的膽小鬼,他一定知道些什麼,卻憋著不說。」他謾罵著,Lodavico捉住了他的袖子,對他搖搖頭。「哼,怕什麼,狼人來了也不見得能對我怎樣。」

「他不說,或許是為你好。」我回以無奈的眼神。

他轉頭正色地看著我。「通往地獄的路,往往都是善意鋪成的。現在妳可以走了。」他頓了頓:「只是我猜,回去之後,米凱爾大概也會死,妳想幫他嗎?」

「嗯。可是……」

「好,那麼妳聽我說的做。我可以讓他的算盤不那麼快實現。妳說,有多少狼人?老練的,還是年輕的?」

「四個,不過目前應該只有三個……」我其實對那邊的狀況也沒有把握。「看起來是年輕人,但是我不知道這要怎麼判斷。」

「牠們來灣岸市做什麼?」Lodavico不死心地插了一句。

「我真的不知道。」

「哼,狼人通常和外表看起來一樣。你回去馬上派遣死靈過去這棵鬼樹的地方,我也會著手。必要的話,用……」老人做了一個手勢。「全部殺掉算了。」

Lodavico露出不太願意的表情。

「你這是在幫我們?等等,我們只是想逃走,有必要殺人嗎?」

老人轉頭對我說:「難道妳要跟牠們講人話?總之,妳拖著那個棄教者,讓他不要去尋死,知道了嗎?跟他講這個世界有多好多好,任何他在乎的事,要是他想交代妳什麼遺言,務必要轉告給我知道,懂了嗎?我只要求這個。」

「我不知道這能不能成功,而且我現在不想隨便答應你事情。」

他厭煩地低吼了一聲:「那麼他就會死,我的苦心也會白費,我可不想去shadowland四處打撈是不是有他的靈魂碎片。他當然不會死,我們不會讓他死。」

「你剛剛說遺言,不就代表他會死?他死了我幹嘛還跟你履行承諾,神經病!」

「妳幹嘛讓他知道,讓他說啊!」

「才不要呢。如果死是他的願望,我何必跟你們狼狽為奸。那麼想知道他的秘密,就想辦法自己問他吧!快讓我回去!」

他沒有說話,但可以感覺到他非常生氣,像是有人擋在他面前,讓他不能完成一件他非常想做的事。

「妳覺得,這樣我會答應妳嗎?」他黑色的斗蓬膨脹,像是某種巨大的翅翼。

「你……剛剛說的承諾?」

「沒錯,承諾。不管你們怎麼違抗我,我總會找到辦法的。」他憤怒地說,卻不像是針對我。「滾吧,無知的幼童。」

「很可惜我再無知,也不會受你擺佈,無能的老頭。」突然我覺得一陣眩暈。

「是嗎?那麼,我希望妳長生,幼童。」他從布袋裡拿出一把小刀,割破了虛空,那漸漸變成一個洞:「……也許我會來找妳。」

那個裂縫越來越大,下面似乎是小屋二樓的房間。Lodavico也拿出一把刀子,他們兩人的身影後退,遠離這個裂縫,似乎也要離開。

我回頭瞥了他一眼。「還是要說謝謝。」然後縱身跳了下去,我感受到一股吸力拉著我往下掉,像是之前回到醫院時那樣。

最後,這兩個人的身影也漸漸消失,只有那盞提燈,光芒不斷地顫動,像是無數的鬼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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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thor:Timeout / Gerbi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