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Kotone Wakabayashi] 1 / DAY 4


天黑了,我睜開眼睛。把手伸到枕頭下,盒子冰冷的觸感足以將人拉回現實。我小心翼翼地撈出盒子,套上衣服。房間裡一片陰暗,讓我想起昨晚的夢境。

棺木。城門。惡夢。

我仔細端詳著俯臥身旁的人,徹睡著的臉一片平靜,好像沒有什麼可以驚擾他。我想永遠記得這個畫面。

我抄起盒子走出房門。走廊四周一片寂靜,好像其他人都還沒醒。我敲敲米凱爾的房門,沒人回應,而門也沒鎖。小心翼翼推開門,裡面很暗,走到床邊扭開檯燈。

燈光一亮。床上沒人,也沒有睡過的痕跡。我索性把盒子放在床邊矮櫃上,轉身就要離開,卻突然覺得不安。一些跡象顯示:這個房間從昨晚起就沒人住。

我皺了皺眉頭,又去把盒子拿起來,檯燈就讓它亮著,然後回到自己房間收拾,準備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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飯店花園裡有個隱密的小涼亭,旁邊是樹叢和花卉。松浦本來想直接離開這裡,卻被我阻擋了。我問了他一些私人問題,包括他的三個月前突然消失的原因,他卻只是道歉,並且保證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。

我輕聲說:「你到灣岸市,認識我們,都是巧合嗎? 」

「不是。」這個問題讓他面色凝重,為什麼?

「那如果我必須永遠留在這裡呢?」

「妳先告訴我為什麼,好嗎?」他皺起眉頭,有點迷惑的樣子:「因為阿顯在這裡嗎?」

我不知道要怎麼對他解釋跟米凱爾立下的三個約定。「……我只是打個比方,你會留下來陪我,還是又要消失了呢?」

「我剛剛答應過妳什麼?」他微笑著說。

「真的?」

他點點頭,露出堅定的表情:「只是,為什麼妳希望留在這裡?」

「我……既然一切都不是巧合,總有因果可循。我想知道某個荒島上會讓我做惡夢,和讓你變的非常奇怪的原因!」說到這裡我也不知道為何就激動起來。

「……米凱爾對妳說了什麼?」松浦的表情瞬間變得有點奇怪,像是說中什麼他不太願意談到的事。

「他沒有說什麼。他什麼都不肯告訴我。」

「是嗎?」他換了一個坐姿:「他怎麼會突然把妳帶走?」

「他用我交換跟你面談的機會。」

「所以他是想利用妳,來接近我嗎?」

「有可能。我告訴過你,那天在Geogia餐廳門口有個人借我傘,那就是米凱爾。」

「所以,他也許留意我,或者是妳很久了?」

「這是為什麼呢?不過他這裡也有個傷痕。」我指了指額頭。

「我也注意到了,所以覺得很疑惑。但是不管怎麼追問,他一直顧左右而言他。」松浦像是在思考措辭似的,沈默了一會。「米凱爾……不知道為什麼,似乎知道不少我族的事。昨晚他只是一直探詢我為什麼會出現在灣岸市。」

「我也很想知道……」

他微微露出笑容。「妳知道這個做什麼?」

「我想瞭解你啊。」我撒嬌似的說著,就像以前那樣。

他嘆了口氣,揉揉我的頭髮。「米凱爾說得沒錯,我族是很少出現在遠東這一帶的。傳說上古時代,我族的始祖聖者Saulot為了追尋解脫之道,來到東方尋求知識,但是一些不友善的……後世的曲解,卻傳說他竊走了東方鬼人(Kindred of the East )的奧秘。所以我族和遠東的異種吸血鬼一直很疏遠,也鮮少有人到東方來。長久以來,我族一直受到誤解,也被邪惡的 Tremere等等冠上污名追獵,歷史上有許多殘酷的屠殺……」

他停頓了一下,繼續說道:「但是我族一直延續至今,也沒有背棄當初聖者Saulot的教導。」這時他露出複雜的笑容。「說這些歷史,其實很無趣的。我會慢慢教妳……」

「不會。我從沒你聽你說過這些。然後呢?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?」

「話題好像扯遠了。我被賦予一項任務,所以才來到這裡,簡單的說就是這樣。」

「我可以知道是什麼任務嗎?」我眨眨眼,期待他會告訴我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
「妳剛剛提到的荒島,也有點關連。」他專注地看著我:「妳又是從哪裡聽來的呢?」

「荒島是米凱爾說的,不過我不太瞭解這跟你的精神狀況有什麼關係?」

「……精神狀況?」他沈默下來。

「你說你常常忘記事情,或是前一刻說的話……還記得我打電話到醫院那次?你以前不會這樣阿?」我擔心地看著他。

他點點頭,勉強笑了一下。「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,我稍微有察覺到,但是……難道有什麼瘋狂正在緩慢的侵蝕著我嗎?還是我已經沒有辦法維持正常清醒?」

「所以,我想幫你……」我伸手想觸碰他,他卻避開了,讓我隱約覺得這件事讓他很困擾。

「我知道有些高齡的吸血鬼會耐不住歲月的重擔,逐漸瘋狂。但是,我不是,我太年輕了。」他露出有點奇怪的笑容。「……我還年輕。」

「所以你的任務是跟米凱爾有關嗎?」

「……不。」他回過神來。「我是第一次遇見他,之前也只是耳聞。」

「那麼,他的child怎麼辦?」

他皺起眉頭柔聲說:「我們盡量不要捲入比較好。太危險了,那等於是要和整座城市為敵,不是嗎?」

「可是、如果今天被抓的是我呢?」

「那我當然會……」

「只要我們自己幸福快樂,別人怎樣都無所謂?這樣真的是對的嗎?」我疑惑地看著他。

松浦神色嚴肅地說:「那個女孩子犯了罪,她也承認了不是嗎?」

「或許她只是沒有別的選擇。你護著我不讓他們發現,不也是跟整座城市作對?」

他毫不介意地搖了搖頭。

「不知道為什麼,看到他們讓我有種很可怕的感覺。好像看到幾十年後的我們。如果,只是如果,有一天我們必須為了對方與世界對抗,我不希望見到你孤軍奮戰。」我頓了頓,覺得有點不好意思。「當然這只是我不成熟的想法。」

徹伸手慢慢撫摸我的臉頰,然後給我一個堅定而溫柔的擁抱。「琴音……不會的……會沒事的。我們會沒事的。」他又重複了一次。「如果我的任務能夠達成,就能說服其他 Salubri。我會試著說服他們,幾百年前也不需要這樣。」

我很想相信他的話,但港口邊的槍聲又在腦中響起。「……對了,你還沒說,遇到我們不是巧合的話,那是?」

「我的Sire死前託付一項重大的任務給我,我就是因此才會冒險來這裡。如果不是這樣,我想也不會遇到你們吧。」他提到Sire時,又露出那種奇異的表情。「他是一個非常慈悲,也有遠大志向的人。」

「你的Sire該不會……」我突然想到夢境中的老人。對他形容了一下夢裡老人的長相,還有廢墟中的小男孩……等等。

他的表情有點驚訝,也像是不知所措地問道:「妳怎麼會夢見這個呢?沒錯,我的確是……被他所拯救,當然,那是後來有人告訴我的。他放下工作,全心全意地救治我。」

我露出尷尬的表情說:「難道是因為我喝了你的血?」

這個理由似乎無法說服他,不過他勉強接受了。「他那天在廢墟中撿到我,好像就是妳說的這樣。他還讓車子專程載我離開……的樣子。」他像是在回憶往事,不過這些好像都是別人告訴他的。

「你希望成為他那樣的人嗎?」

「妳這是什麼意思呢?」他笑了笑,又沈思一下:「我很敬佩他,但是,我和他畢竟是不一樣的。」

「我、我要的不是同情啊……」

「同情不是愛。」

我把臉埋在他胸前。「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?不要再趕我走了,因為我不會聽的。」

「好,好。」他又露出溫柔而堅定的表情。然後他看到我一直捏在手裡的盒子,問道:「這個東西是什麼?」

「米凱爾的東西。」

「我看看。」

「啊,說不定裡面有怪物……我正準備原原本本還給他。」

他露出迷惑的表情:「先讓我看看吧?」

我猶豫了一下,最後還是拿給他。他接過盒子用手掌掂掂重量,又仔細地觀察著:「它怎麼會到妳手上呢?」

「米凱爾拿給阿顯,阿顯拿給我,我正準備拿去還……」

「他為什麼要拿給阿顯?妳看,」松浦指著盒子說:「這上面有種細小的花紋,好像是某種文字……」

我靠近盒子細看,不太了解那究竟是花紋還是文字?「老實說,我覺得米凱爾對於港口的埋伏早有心理準備。所以他把重要的東西交給阿顯保管,以免在戰鬥中弄丟了。」

「他早有心理準備嗎?」松浦露出憂慮的表情:「但是港口的事情一傳開,我們通通成了叛逆,特別是還有一個……Tzimisce。會那樣變形的……只有Tzimisce這種邪惡的Fiends才辦得到。」

「深雪?怎麼說呢……或許她有她的問題,她以前不是這樣的。」

「她以前怎樣不重要,恐怕她是邪惡的。至少她的人性墮落了,這就會顯現出來。」

「我不懂。」這樣的論斷不免讓我覺得有些困惑。

「Vampire 活久了,只會越來越接近自己的本性。」他瞇起眼睛仔細地打量盒子,喃喃地念了一段我聽不懂的東西:「Media vita in morte sumus……quem quariums auiutorem, nisi……」

「什麼意思呢?」

「這是後來才刻上去的。感覺上像是祈禱文,大概是祈求救贖的意思吧。」他思索著。

「我想想,他好像有說過一個東西。」我對松浦伸出手,他像是在思考著上面的文字,順手就把盒子交還給我。我猶豫了一下問道:「要看看裡面是什麼嗎?」

「……妳說什麼?這個盒子有點燙手,妳覺得跟祈禱文……」

他話還沒說完,我已經一口氣把盒子打開了,但並沒有什麼燙手的感覺?我的動作讓松浦驚訝地暫停話語,圓形的金屬小盒被分成兩半,我看到裡面的東西了。

那是一顆寶石,或是一顆紅褐色的石頭。它在微弱的光線下有種隱約的光澤,穩穩躺在盒子內襯的天鵝絨上。

「只是一個石頭……」我用手指碰了碰,覺得它有點半透明,此外沒有特別之處。「看起來很普通阿?」

我一抬頭,竟然看到松浦蒼白著臉,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睜開了。他定定地望著那個石頭,嘴唇顫抖。

「啊!你怎麼了?」我慌張地趕緊蓋上盒子,稍微覺得有點暈眩。

松浦按著額頭,搖晃著,伸手扶著涼亭的柱子。「……那是、那是我族上古長老的血液,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他的臉色有點古怪,額頭的眼睛還是睜開的。

『Medi vita in mote sumusquem quarimus adiutorem, nisi te domine……』他開始喃喃自語,我一點都聽不懂。

『我們即使活著也在死亡之中,主啊,我們除了您之外能向誰祈求……』他的聲音模糊而恍惚,眼睛緩緩閉上,抓緊柱子的手指泛白,『Sancte misericors salvator!』

我手足無措地扶著松浦,為什麼我沒事呢?我疑惑地摸摸額頭,集中精神想使用異能探查他的狀態,卻忽然感到一陣眩暈,像是有人在搖撼著我的靈魂,一陣尖銳的刺痛貫穿額頭。我想尖叫,卻發不出聲音。

耳邊只聽到模糊的字句唸著:『Sancte deus, sancte fortis, Sancte misericors salvator……!』

我突然明白了那呼求的意思,神聖的神祇,神聖的力量與神聖而慈悲的救主啊……

此時我意識到額上的眼睛睜開了。然而眼前卻陷入一片黑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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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thor:Timeout / Gerbi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