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Kotone Wakabayashi] 11 / DAY 3


我走到外面靠海的甲板上,回頭看到米凱爾隨後走了出來,一面警戒地看了看四周。

「米凱爾,這座城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

「三個月之前,發生了很多怪事。但是現在我實在是沒有餘裕去深談……」

「我只需要一個方向,可能的解決方案。然後我會自己去處理問題。比如這座城市的吸血鬼的活動狀況?」

「任何事情都有對等的代價,只是看妳願不願意支付。」

「代價?你想要什麼呢?」

「……那妳能提供什麼呢,琴音?」

「這我們好像討論過了?」

他頗為認真地看著我說:「那我們不妨再確認一次,彼此的認識是不是有誤?」

「我可以提供一些金錢或是治療……」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能力實在有限。「唉,到底你為什麼會找上我,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。」

「就這樣嗎?但是妳的家已經被盯上了,我想妳的財源也?還有,妳既然是松浦的childe,那我也最好不要指望妳會跟著我,幫我們治療。」

「不會吧,提款卡、信用卡都在身上。至於治療,松浦那邊……我會說服他的。」

「我不信任那種塑膠卡片。」米凱爾露出奇異的微笑。「妳也可以翻臉不認啊?」

「我沒有那種打算。」我白了他一眼。「而且,我總覺得自己的惡夢跟Salubri有某種關連,我想知道真相。」

「老一輩的同族喜歡用血液或是恩情束縛他人,妳覺得這真的有用嗎?」

「你的意思是……」

「我不喜歡強迫別人,人做事最好是出於他的自由意志。」他微笑著說。「有幾百種方法可以設計blood bond或假造恩情的重擔,但是最後的結果只會導致憎恨和背叛而已……」

「所以,你不需要哪種東西?」

他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,好像是想起什麼往事。他說:「妳如果想要分享我的祕密的話……只要答應我幾件小事就好了。這不需要飲血,妳也不必向我宣誓什麼忠誠。」

我點點頭等他繼續說下去。

「妳真的確定嗎?」他露出驚訝的表情,似乎覺得我會輕易這麼說是很不可思議的事。

「既然你說只是幾件小事,那說來聽聽阿?」我笑了出來,卻看到他眉頭緊蹙,只得收起笑容說:「請說吧,抱歉。我會仔細考慮之後決定。」

他不悅的表情微微緩和,「那我就『說來聽聽』……」從他的語氣,我忽然覺得雖然他說是小事,其實是反話。恐怕是很鄭重的大事。

「第一、妳從此在任何狀況之下都不能製造任何子嗣。第二、妳應當順從自己的慾望行事,但是不能違背天道人情。第三、妳必須守護這座城市,因為我族畢竟是和人共存。」

我等他說完,然後問道:「對不起,後面二項我不太明白……」

「物極必反,順慾是自然的,但是超過界限的話,就成了放縱,為慾望所制,一味壓抑的話,又不得疏導。」他解釋了一下,我忽然覺得很像東方的哲理思想。

「總覺得順從慾望好像怪怪的,比如,我不想強迫別人吸食血液。」

「所以必須是他們自己心甘情願,妳總能找到這樣的人的。」

「那,守護城市的意思,是守護人們嗎?」

「城市是一座有機體,自有其秩序,有時候人反而會破壞他。所以,不單是單純地保護人們。」

「那我必須要去除掉那些破壞者?這……」我露出為難的神色。

「妳只要留在自己應該在的地方,為所當為就可以了。也就是說,在妳死去之前都不能離開此地。妳好好想一想是否值得。」

「聽起來與我原本的想法並不衝突。不過我很好奇,你為什麼希望我遵守這三點呢?」

「這是前人的遺訓。」

「前人又是誰?」

「若是妳不答應,我也沒有必要告訴你,妳可以忘了我說過什麼。用自己的自由意志思考然後決定吧。」

「這樣啊。」我低頭想了想。「現在時機有點糟,我還有家人,也要顧慮阿顯跟松浦的想法,請給我一些時間?」

米凱爾無所謂地笑笑,眼光望著遠方:「這只是「小事」罷了。既然這樣,就當我沒說過吧,妳考慮再久,也不會改變你的顧慮。」

「不是這樣的。等他們忘記我了,我就不需要顧慮……」永遠留在這裡嗎?等事情解決之後獨自這裡生活的話,松浦跟阿顯都可以自由去作自己想做的事了……我深吸一口氣,下定決心似的說:「好。我答應你。」

「是嗎?決定得不會太快了嗎?」他慢慢轉過視線。

「雖然我不太明白這些條件背後的理由,不過聽起來並不與我原本的想法衝突,」我頓了頓,說:「更何況時間恐怕不多了?」

「妳原本的想法是什麼?」

「我原本就不打算製造子嗣。也不打算依循私慾傷害人類。至於守護這座城市。我想,得先明白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。」

「別忘了人的想法是會變的,時空也會改變,妳的信念和誓言,總有一天會變成束縛妳的重擔。」

「那就是我的問題了。你何必操心?」

「孩子,不要輕易許諾。」米凱爾用歷經滄桑的語氣說道。「如果妳認為自己此刻說的話是認真的,妳就必須有為這個諾言……」他忽然停嘴不繼續說下去。「妳太年輕了,我當時也是。」

「那麼你呢?你是個信守諾言的人嗎?你遵從那三項信條嗎?」不知道為什麼,他的話讓我心裡一陣不舒坦。「我很年輕,並不代表我總是信口開河。」

晚風掠過黑夜的大海,我忽然覺得剛剛的喧鬧和人群都距離好遠。我一口氣把話說完,可是,我這麼急著想要證明的是什麼呢?為了一個答案嗎?如果這個答案可以換到讓松浦不再那樣……可是,我只知道當醫生的松浦,照顧我和阿顯的松浦哥哥,那,身為一個Salubri的松浦呢?

還有那個……舌頭疼痛的感觸,血液的味道和暈眩,那種恍惚感,那也是他,不是嗎?
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猛地回過神,米凱爾又是一臉難以言喻的笑意,他說:「我是不是一個守信的人?那麼,就像我說過的既然妳答應了,那我也沒有什麼理由拒絕。」

他看了看四周,說:「跟我來。」

我沈默地點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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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走到船隻後部一個僻靜的地方,海風忽地轉強,我們的衣袂在風中翻飛,抬頭只見天空中一片漆黑,沒有星光。遠處隱約可見城市的燈火,地上的星光。一瞬間米凱爾似乎也有點出神,好像沈浸在自己的回憶裡。

「這裡應該沒有別人了。你在島上的時候,是不是有打算要告訴我同樣的事?」

這句話讓他回過神來,說:「真是不可思議,那時候也是在船上,只是遠處隱約有星光,又像是黑夜中的火炬,我們壓抑著飢餓帶來的瘋狂,船進淺灘,還未靠岸我們就跳下船涉水上岸,從船上能看到森林的輪廓……」

「……你不會又要打昏我吧?」

他忽然停下來,錯愕地失笑:「妳說什麼?」

「只是想到昨天的事。」我把身體靠在牆上,露出懷疑的眼神。

「我如果要加害妳,那我何必跟松浦會面?如果,我要跟松浦報復的話,那我何必費這麼多工夫?」

「我不是那個意思。只是你們有隱瞞事實的傾向,不管理由是什麼,唉,反正事到如今,我希望能知道真相。」

「真相?我只知道我自己知道的事。」

「沒關係。總是比我現在一頭霧水來的好。」

米凱爾苦笑了一下,隨即又換上鄭重的表情說:「好吧。妳把妳答應的事再覆述一次。」

「不論任何理由,我不會製造子嗣。我可以順從慾望,但不會違背天道人情。」我刻意強調後面四個字,畢竟『天道人情』的定義實在太模糊了。「我會守護這座城市。」

他臉色嚴肅地聽我說完,從懷裡掏出一個金屬製的小盒。「很好,牢記妳的承諾並且為它負責吧,若林琴音。」

他做了一個手勢,像是教會修士的祈禱一樣,但是又不是十字架,他的另一手掌平放著那個盒子:「親吻它吧。」

我露出疑惑的表情,稍微遲疑: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看著那個毫不起眼的小盒,發出金屬的鈍光,裡面是什麼呢?米凱爾沒有回答,只是靜靜地等待我的動作,似乎也沒有催促的意思。

我嘆了口氣,彎腰親吻盒子。嘴唇貼著冰冷的金屬表面,什麼感覺也沒有,只有一點難堪和困惑,這個簡單的動作一下子就結束了,我又回復原來的姿勢,只是……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:「盒子,不知道裡面是什麼?」

「好了。」我起身撥撥頭髮,覺得有些尷尬。「但願你也不會後悔,我並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阿……」

米凱爾微微一笑,但是也不見特別喜悅的表情:「成了。」

他很快地收起那個小盒子,意味深長地說:「妳就是我的學生了。現在時間不多,我也沒有辦法專心訓練妳應該會的東西,但是如果妳要自保的話。」他停頓思考了一下:「不要貿然出擊,隱藏自己再做判斷比較好,但是初步階段……」隨即他講解了一種可以將自己隱藏在暗處的方式。

「不過,等一下上岸之後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危險,這樣好了,畢竟妳還沒有什麼自保的能力,要是遇到什麼萬一,折損了就不好。」

「折損,說的好像電器一樣。」突然另一個想法閃過腦中:「危險?那、松浦怎麼辦?」

「松浦?他又不是三歲小兒……」

「那你的意思是我……」我不悅地抗議。

「怎麼這麼容易生氣?」他的笑容又回復了那種調笑的愉悅。「這樣好了,」他咬破自己的手指,「不要亂動,眼睛閉上。」

「你要幹嘛?」看到血液讓我我退後兩步。

「一個小儀式。」

「不要。除非你告訴我這是什麼,會有什麼結果?」

「預防敵人穿刺和增強防禦能力。當然妳想學我也可以教妳,只是要不少時間。」

雖然心裡還有疑問,但我終究還是沈默的閉上了眼睛。米凱爾靜靜地握著我的手,用自己濡血的手指在我的手心上描畫著,一邊唱誦著某種不知名的異國語言。在他完成之後,我張開眼睛,看到雙手手掌都有紅色的血跡。

「這個被洗掉的話會失效嗎?」

「不、它會漸漸消失不見,就是施術成功了。不然怎麼手握武器作戰呢?」米凱爾微笑著說:「怕它消失的話……」

我點點頭,說:「謝謝。不過要我手握武器,真是難以想像。」

「這只是一個比喻罷了,時間不多了,我們走吧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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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當我們準備走回船艙的房間時,我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手,但是血跡並沒有消失,只是緩緩地乾掉,變成褐色的痕跡。

「米凱爾……你看?」我伸出雙手。

他臉色一變,握著我的手說:「這不可能哪?我沒有弄錯任何……」

「沒關係,馬有失蹄……」

「妳剛剛親吻那個盒子的時候,覺得怎樣?」他急迫地問道。

「沒有什麼感覺啊?盒子冰冰的……」

他的臉色變換不定,彷彿想到了什麼非常嚴重的大事,卻不敢相信。

「怎麼了,我應該要有什麼感覺嗎?」我擔心的看著自己的手。

他咬住嘴唇,眼神銳利地望著我說:「琴音,妳告訴我,妳是怎麼被embrace的。」

「這個很重要嗎?」我其實不想講,也不想去回想那時候的事。米凱爾鄭重地點點頭,一副事關重大的樣子。

「我心臟病發快死之前,喝了松浦的血……」

「松浦知道妳有病嗎?」

「知道。不過,我有動過手術,照理說已經……」

「那,怎麼會突然病發呢?」

「我去聽演唱會。可能空氣太差?情緒太激動?」

「誰帶妳去的演唱會?」

「阿顯。」

「但是他也在場?」

「你這樣講是什麼意思?」我不悅抽回手。

「好吧,這樣說好了,妳認識這個叫松浦的人多久了?」

「……五年多。等等,松浦不會故意害死我,如果你打算這麼告訴我的話,那未免……」

他的眼神像電光流轉一樣,好像在心裡也同時轉過無數個念頭,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有點不悅,有點不解,到底是怎麼了?
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才聽到他自言自語道:「……哼、這個老狐狸,畢竟也忍了五年才……」接著他的表情又恢復平靜,除了嘴角的曲線有點僵硬。

「你認識徹?」

「不,我之前諸事纏身,還沒有機會直接和他交談過。因為我不想貿然……」

「你問這些到底想知道什麼?」我難過地看著自己的手,「所以沒有成功是我的問題?我有哪裡不對勁……」

他彎下腰,柔和地摸摸我的頭: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,都不是妳的錯。只能說是命運,讓他找到了妳。時間不多了,走吧。」

我應了一聲,視線依舊無法從手上移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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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uthor:Timeout / Gerbil